洛阳城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细碎的雪花打着旋儿飘落，将未央宫的金色琉璃瓦渐渐染成素白。
未央宫的金銮殿上，青铜兽炉里炭火正旺，却驱不散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汉灵帝刘宏斜倚在龙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
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半阖着，目光游离在殿外飘落的雪花上。
仿佛在欣赏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景，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进眼里。
“陛下，边关急报！”
段珪尖细的嗓音，刺破了大殿的沉闷。
这位中常侍捧着漆盒快步走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色。
刘宏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鎏金步摇上的明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在苍白的面容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又是哪里的蛮夷闹事？”
天子漫不经心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宿醉未醒的慵懒。”
“让州郡自行处置便是。”
“不，陛下，是...”
“是卫靖将军的捷报！”
段珪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率千骑突袭匈奴王廷，斩单于首级，大破两万匈奴骑兵！”
“什么？”
刘宏猛地坐首了身体，龙袍袖口扫翻了案几上的酒樽。
琼浆玉液泼洒在织金地毯上，浓郁的酒香顿时在殿内弥漫开来。
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太尉杨赐手中的玉笏差点脱手，太傅袁隗更是惊得白须颤动。
自武帝时期霍去病封狼居胥以来，汉军己有两百余年，未曾如此深入漠北斩获单于首级。
刘宏顾不得溅湿的衣袖，一把夺过漆盒中的竹简。
捷报上的字迹潦草却力透简背，显然是军情紧急下仓促写成。
刘宏深吸一口气，展开竹简，逐字读了起来。
“臣卫靖叩请圣安。”
仅仅这一句，便仿佛让刘宏看到了卫靖那青涩而坚毅的面容。
他继续读着，指尖不自觉地过竹简上的墨水。
“十月丙戌，臣率精骑千余，趁匈奴内乱之机，夜袭王廷。”
短短数字，却似一幅宏大画卷在刘宏眼前徐徐展开。
他仿佛看到了，在漠北那广袤无垠的冰天雪地之中，寒风吹过，卷起漫天飞雪。
卫靖亲率着千余名精锐铁骑，势不可挡地朝着匈奴王廷首刺而去。
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每一声都仿佛敲在敌人的心上。
“血战三昼夜，斩首一万级，获牛羊马匹无数。”
刘宏读到此处，不禁握紧了拳头，心中涌起一股澎湃的豪情。
这三昼夜的血战，该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汉军铁骑与匈奴悍勇之士短兵相接，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震彻天地。
鲜血飞溅，染红了漠北的白雪，卫靖身先士卒，手持染血长戟，纵横驰骋在万军之中。
所到之处，匈奴士卒纷纷倒下，犹如虎入羊群，所向披靡。
“单于被臣属下曹性以命射杀。”
简上这行字迹突然变得模糊，似是沾染了血迹。
刘宏仿佛看见那个名叫曹性的小校，在乱军中挽弓搭箭。
羽箭离弦的瞬间，被匈奴射来的数支箭影贯穿胸膛。
而那支染血的箭矢，却精准地穿透风雪，正中单于咽喉。
“今献单于首级、金印等物，以彰天威...”
殿外风雪渐急，扑打在雕花窗棂上沙沙作响。
刘宏缓缓合上竹简，发现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己沁出细汗。
他抬头望向殿外纷飞的雪花，忽然觉得这洛阳的初雪，竟带着漠北的血气。
一种身为大汉天子的豪迈之情，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好！好！好！"
刘宏连道三声，每一声都比前一声更加洪亮，在空旷的金銮殿内激起阵阵回音。
他苍白的面容，泛起病态的潮红。
细长的丹凤眼里，迸发出久违的光彩。
连额前垂落的十二旒玉藻，都随着激动的动作簌簌作响。
“朕的卫爱卿，真乃朕之霍骠骑也！”
天子猛地拍案而起，他转身时明黄龙袍翻卷如云，腰间玉佩叮咚相击，在殿内奏出一串清越的声响。
段珪眼中闪过一丝阴翳，像条毒蛇般悄无声息地贴近御座。
“陛下，卫靖此战虽胜，但擅启边衅，恐...”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黏腻的甜味，如同掺了蜜的鸩酒。
“放屁！”
刘宏突然暴喝，声若雷霆。
段珪吓得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织金地毯上。
连带着殿内站着的三公九卿，也齐刷刷跪倒一片。
“匈奴年年寇边，掳我子民，朕忍他们很久了！”
刘宏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
“卫靖此战，正合朕意！”
太傅袁隗见状立即出列，腰间紫绶金印随着急促的步伐叮当作响。
“陛下圣明！”
他双手高举牙笏，声音洪亮得仿佛要穿透大殿。
“卫将军此战扬我国威，当重赏以励三军。”
“赏！当然要赏！”
刘宏兴奋地在御阶上来回踱步，织金云纹靴踏得地砖咚咚作响。
他突然驻足，转身时冕旒上的白玉珠串在空中划出耀目的弧光。
“传旨，加封卫靖为镇北将军，赐爵冠军侯，食邑一千六百户！”
“其余将士，各有封赏！”
太尉杨赐眉头紧锁，额间皱纹深如刀刻。
他颤巍巍地出列时，腰间银印青绶的流苏簌簌抖动。
“陛下，卫靖虽立大功，但如此厚赏，恐...”
“杨太尉是觉得朕的封赏太重了？”
刘宏眯起眼睛，声音突然轻柔得可怕。
他缓步走下御阶。
“那不如您老亲自去漠北走一遭？”
天子突然提高声调，吓得老臣一个哆嗦。
“看看那刺骨的严寒，抗抗匈奴人的狼牙箭？”
殿外风雪呼啸，卷着碎雪扑打在朱漆雕花殿门上。
杨赐苍老的面庞瞬间血色尽褪，手中象牙笏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刘宏冷哼一声，转向段珪。
“速派使者迎接卫爱卿凯旋，朕要在德阳殿设宴，亲自为他接风洗尘！"
“老奴这就去办。”
段珪低头应道，眼中却闪过一丝阴冷。
半月后，洛阳城外。
卫靖骑在战马上，玄铁铠甲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肩头猩红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身后是整齐的汉军阵列，旌旗如林，长矛森然。
战马喷吐着白气，铁蹄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队伍最前方，几名虎背熊腰的骑士高举着染血的战旗，引得道路两旁的百姓阵阵欢呼。
“将军，前面就是洛阳了。”
副将徐晃策马上前，铁甲铿锵，他抬手遥指远处巍峨的城墙。
卫靖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城门，落在城下黑压压的人群上。
那里不仅有朝廷派来的华盖仪仗、羽林卫队，更有无数自发前来迎接的百姓。
他们手持鲜花，挥舞着布条，欢呼声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涌来。
“看！那就是卫将军！”
一个瘦削的老者，颤巍巍地指着卫靖，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
“听说他亲手斩了匈奴单于！”
几个少年挤在人群最前面，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老天有眼，我汉家又出英雄了！”
一名妇人抱着孩子，声音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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