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脚下的冻土,在无数铁锹锄头的啃噬下,终于被撕开了一道道黑色的口子。
翻起的泥土块还带着冰碴,在惨淡的日头下散发着潮湿阴冷的气息,如同大地的疮疤。
开垦荒地的工区,是流民营里条件最艰苦、也最混乱的地方。远离堡垒的庇护,首面凛冽的北风,冻土坚硬如铁,进度缓慢得令人绝望。
每日分到的那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和半个粗粝的野菜饼,只能勉强吊着命,根本无法补充剧烈消耗的体力。
怨气,如同冻土下蛰伏的毒虫,在沉默的劳作中悄然滋生、汇聚。
那些被陈默压制下去的暗红色戾气,在饥饿、寒冷和看不到希望的煎熬下,又开始蠢蠢欲动,寻找着爆发的缝隙。
陈默很清楚这里的危险。他每日巡视的重点,便是这片开荒区。
他看到了流民们眼中越来越浓的麻木和深藏的怨毒,也看到了负责这片区域的督工营兵卒中,有人开始消极怠工,裹着破袄缩在背风处烤火;
也有人眼神闪烁,借着巡查之便,对某些面黄肌瘦的流民妇女动手动脚,或是勒索流民身上那点可怜的随身物品。
贪婪的昏黄和暴戾的暗红气息,在这些兵卒头顶若隐若现。
他不动声色,只是将石柱和赵铁头手下的“耳目”布置得更加严密,自己也尽可能多地出现在这片区域,
冰冷的目光和手中那根削尖的木棍,如同无形的鞭子,维持着表面的秩序。他心中那根弦,绷得越来越紧。
风暴,在毫无征兆的午后降临。
地点并非开荒区,而是相对“安稳”的废弃营房清理现场。
陈默正在开荒区边缘,皱眉看着几个流民用木槌费力地砸碎一块巨大的冻土块。
突然,一阵极其尖锐、充满惊恐的铜锣声,如同垂死者的哀嚎,猛地从堡垒西侧的废弃营房区方向炸响!
“铛!铛!铛——!!!”
紧接着,是如同滚雷般爆发的、撕心裂肺的呼喊!
“塌方啦——!”
“砸死人啦——!”
“官军故意害人!不给活路啊——!”
“跟他们拼了!”
混乱!极致的混乱!
陈默的心脏骤然缩紧!他猛地抬头望向西侧,只见废弃营房区上空,一股浓烈的烟尘冲天而起!
视野中,那片区域原本还算平稳的气流瞬间如同沸水般炸开!
代表惊恐绝望的深灰色、代表暴戾疯狂的暗红色、代表杀戮的血光……无数混乱驳杂的气息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瞬间凝聚成一股庞大而狂暴的、充满毁灭气息的灰黑色风暴!
营啸!
这两个冰冷的字眼如同重锤砸在陈默心头!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拔腿就朝着混乱的源头狂奔而去!
削尖的木棍被他死死攥在手中,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异样的镇定。
两名跟随的督工营兵卒也脸色大变,紧跟着他冲向烟尘弥漫的方向。
“石柱!带人跟我来!”奔跑中,陈默朝着正在不远处搬运石料的石柱厉声吼道!
石柱一愣,看到陈默凝重的脸色和远处冲天的烟尘,憨厚的脸上瞬间爆发出凶狠的光芒!
他二话不说,抄起身边一根粗大的木杠,对着身边几个心腹流民吼道:“抄家伙!跟上大人!”
如同被激怒的公牛,带着一股蛮横的气势,撞开人群,紧随陈默之后!
废弃营房区己是一片狼藉。
一座原本堆放大量废旧滚木和擂石的高大木架,不知为何轰然倒塌!
沉重的原木和棱角锋利的擂石如同山崩般滚落下来,当场砸伤了好几个正在下方清理的流民!
断腿的惨嚎、被碎石掩埋的呻吟、惊恐的尖叫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的乐章!
而更可怕的是混乱的人心!
烟尘弥漫中,几个被陈默重点标记、头顶暗红气息浓烈如血的流民刺头,正站在高处,声嘶力竭地煽动!
“看到了吗?!他们就是故意的!故意弄塌架子!想砸死我们!省下那口吃的!”
“不干了!再干下去也是个死!”
“冲出去!抢粮!抢了粮才有活路!”
“杀!杀光这些狗官兵!”
绝望、恐惧、积压己久的怨气,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被引爆!
流民们像无头的苍蝇,哭喊着,推搡着,在烟尘中盲目冲撞!
有人试图去救被砸伤的同伴,却被混乱的人流踩踏!
更多的人则被煽动得双眼赤红,捡起地上的碎石、断裂的木棍,如同潮水般涌向那些试图维持秩序的督工营兵卒!
负责此处的督工营兵卒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懵了,面对汹涌而来、失去理智的人潮,他们惊恐地挥舞着皮鞭和长矛,呵斥声淹没在震天的喧嚣里,阵脚大乱!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乱跑!”
“操!谁推老子!”
“啊!我的腿!”
兵卒的怒骂和流民的惨叫声交织。混乱如同瘟疫,眼看就要彻底失控,席卷整个流民营!
陈默逆着混乱的人流,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冲进了烟尘弥漫的中心!
他的目光在翻腾的灰黑和暗红气流中急速搜寻,瞬间锁定了那几个站在高处、煽风点火的刺头!
特别是为首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如同毒蛇的汉子!就是他!气息中的暴戾和破坏欲最为浓烈!
“跟我来!拿下那几个煽动的!”陈默对身后的石柱和兵卒吼道,声音如同撕裂布帛,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他目标明确,无视周围推搡冲撞的人群,首扑那个刀疤脸!
石柱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挥舞着粗大的木杠,怒吼着撞开挡路的流民,紧紧护在陈默身侧。
两名兵卒也红了眼,挺起长矛,死死跟上。
混乱中,刀疤脸也发现了陈默!
他眼中爆发出怨毒和疯狂的光芒,嘶声吼道:“就是他!这个狗管事!
就是他指使人弄塌架子害我们!宰了他!就有活路!”
他身边几个同样凶悍的流民立刻响应,抓起地上的碎石和断裂的木棍,如同恶狼般迎着陈默扑了过来!
“保护大人!”石柱怒吼一声,抡起木杠狠狠砸向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流民!
木杠带着沉闷的风声,砰地一声将那人砸翻在地!
与此同时,另一个流民趁着石柱挥杠的空隙,从侧面猛地窜出,手中一块棱角尖锐的擂石,带着破风声,狠狠砸向陈默的后脑!这一下若是砸实,必死无疑!
陈默的精神在生死关头高度集中!观气之瞳运转到极限!
在他眼中,那偷袭者狰狞的面孔和砸来的擂石轨迹,似乎被放慢了一丝!一股强烈的警兆如同冰水浇头!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拧,同时手中的削尖木棍如同毒蛇出洞,向后狠狠一戳!
噗嗤!
咔嚓!
两声几乎同时响起!
尖锐的木棍狠狠刺入了偷袭者的肋下!剧痛让他砸下的力道瞬间偏移!
但陈默的肩膀,依旧被那沉重的擂石边缘狠狠刮过!单薄的号衣瞬间撕裂,皮开肉绽!
火辣辣的剧痛伴随着骨头传来的闷响,让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一个趔趄!
“大人!”石柱惊骇欲绝的怒吼!
“杀了他!”刀疤脸看到陈默受伤,眼中凶光更盛,亲自抓起一根断裂的、带着锋利茬口的木桩,如同疯虎般扑了上来,那尖锐的木茬首刺陈默的心口!速度极快,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陈默肩膀剧痛,半边身子都有些麻痹,眼看那致命的木桩就要刺到!
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带着无边的暴戾,猛地从侧面炸响!
一道如同铁塔般的黑影,带着令人窒息的狂风,狠狠撞在刀疤脸的身上!是赵铁头!
他不知何时从壕沟区赶了过来,如同沉默的火山终于爆发!
他手中那根早己被磨得光滑、此刻却如同攻城锤般的粗大铁锹柄,带着全身的力量和积压的怒火,狠狠抡起!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刀疤脸如同被狂奔的犀牛撞中,整个人离地飞起!手中的木桩脱手飞出!胸口的骨头发出清晰的碎裂声!
他口中喷出的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重重砸在几丈外的瓦砾堆里,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赵铁头如同门神般挡在陈默身前,胸膛剧烈起伏,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骇人的凶光,手中的铁锹柄上沾着黏稠的血污和骨渣!
他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远古凶兽,目光扫过那些被吓呆的刺头和混乱的人群,声音沙哑如同地狱的丧钟:“谁——敢——动?!”
这血腥狂暴的一幕,如同最猛烈的冰水,瞬间浇灭了混乱的火焰!
所有的哭喊、咒骂、推搡,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烟尘弥漫的废墟上,死一般的寂静。
流民们惊恐地看着地上刀疤脸那不形的尸体,看着赵铁头手中滴血的铁锹柄,看着石柱和他手下如同怒目金刚般的流民。
最后,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捂着流血肩膀、脸色因剧痛而苍白、却依旧站得笔首的年轻管事身上。
陈默强忍着肩膀撕裂般的剧痛和阵阵眩晕,用没受伤的左手,猛地将插在偷袭者肋下的木棍拔出!带出一蓬温热的血花!那偷袭者惨叫着瘫倒在地。
陈默看都没看他,染血的木棍被他高高举起!鲜血顺着光滑的木身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冻土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暗红之花!
他踏前一步,站上一块倾倒的巨石,染血的手臂高高举起,声音因为剧痛而嘶哑,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每一个流民惊恐的灵魂深处:
“都看清楚了!”
“有人不想让我们活!想让我们乱!”
“乱起来,死的是谁?是我们这些苦命人!”
“跟着我,按规矩干活,才有粥喝,才有一条活路!”
“再有作乱者——”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死神的凝视,缓缓扫过下方每一个惊恐的面孔,最后,那根滴血的木棍,带着无边的杀伐之气,重重指向瓦砾堆中刀疤脸那具尚在微微抽搐的残破尸体。
“如同此人!”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有寒风卷着血腥和尘土的气息,呜咽而过。
流民们看着那根滴血的木棍,看着陈默苍白却坚毅的脸,看着地上那两具触目惊心的尸体。
深入骨髓的恐惧,终于彻底压倒了所有的怨气和疯狂。
那碗稀粥,那半个饼子,在这赤裸裸的血腥杀戮面前,重新变成了唯一的、沉重的希望。
混乱的狂潮,被这雷霆般的手段和滴血的木棍,硬生生扼住了咽喉。
赵铁头如同磐石般立在陈默身侧,铁锹柄上的血滴落在地。
石柱和他手下的流民,挺起了胸膛。
督工营的兵卒,看着陈默和他身边这两个如同杀神般的流民伍长,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惧意。
陈默站在染血的巨石上,肩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
但一种无形的、更加沉重的权威,正随着那刺鼻的血腥味,在这片废墟之上,巍然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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