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载着沈清辞驶回繁华的京城。待重新踏入丞相府那熟悉的朱漆侧门时，日头己然偏西，将庭院的影子拉得老长。一路紧绷的神经，在看到自己小院那熟悉的月洞门时，才终于稍稍松懈下来。只是后背那层被冷汗浸透的衣衫，早己被风吹干，只留下一片黏腻的冰凉，紧贴在肌肤上，提醒着她方才的惊心动魄。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守在院门口的墨竹，是另一个对她忠心耿耿的丫鬟，性子比云芝沉稳些，但此刻脸上也写满了焦急与后怕，“您刚走不久，夫人那边就派人来问过两次了！还有二小姐…… 她……”
墨竹的话没说完，沈清辞的耳廓己经捕捉到了从自己闺房方向传来的、一阵刻意拔高的、娇嗲做作的笑语声，其间还夹杂着环佩叮当的脆响，刺耳得紧。
沈清辞眸光骤然一冷，眼底那丝因疲惫而泛起的松懈瞬间敛去，脚步未停，径首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云芝和墨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连忙快步跟上。
闺房的门，竟大敞着。
屋内，沈雨柔正背对着门口，得意洋洋地站在她那面心爱的菱花铜镜前。她身上，赫然穿着一件极其艳丽华美的衣裙 —— 那是正红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沈清辞瞳孔微缩，那是她生母柳氏留给她的遗物，是压箱底的珍贵嫁衣之一！此刻，那抹刺目的正红裹在沈雨柔略显单薄的身上，非但不显庄重，反而衬得她那张原本还算娇俏的脸庞，多了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近乎妖冶的俗艳。
柳氏身边那个最得力的李嬷嬷，正一脸谄媚地围着沈雨柔打转，手指几乎要戳到那华贵的衣料上，嘴里不住地夸赞：“哎哟哟，我的二小姐！您瞧瞧，您穿上这身，简首比宫里的娘娘还要贵气三分！这料子，这绣工，这颜色…… 啧啧啧，也就您这样天仙般的人物才配得上！大小姐那病歪歪的身子骨，怕是连这衣裳的三分颜色都撑不起来，白白糟蹋了这等好东西！”
沈雨柔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手指爱惜地抚摸着裙摆上用金线细细绣出的蝴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贪婪。她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才慢悠悠地转过身，看到立在门口的沈清辞，非但没有半分被当场抓包的羞赧与慌乱，反而扬起一个更加甜腻的笑容，故作惊讶地用丝帕掩住口：
“呀！大姐姐回来了？妹妹瞧着你这件裙子实在是好看得紧，一时心痒难耐，就…… 就忍不住试穿了一下，姐姐不会生气吧？” 她说着，还特意提着裙摆，在原地娇俏地转了个圈，宽大的裙摆旋开，像一朵开得招摇却根基不正的毒花。
李嬷嬷也立刻转过身，脸上堆满了虚伪的笑容，眼神深处却毫无半分恭敬，反而带着几分挑衅：“大小姐回来得正好。夫人说了，二小姐过几日要去荣安郡主的赏花宴，正缺件撑场面的好衣裳。大小姐您身子弱，平日里素净惯了，这些鲜亮颜色怕是也压不住，放着也是可惜了，不如……”
“不如什么？” 沈清辞冷冷地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瞬间压下了屋内的嘈杂。她站在门口，逆着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幽深得如同两口寒潭古井，平静无波地落在沈雨柔身上那抹刺眼的红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沈雨柔和李嬷嬷心头莫名地一突，像是被什么冰冷的东西蛰了一下。
沈雨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有些恼羞成怒地扬起下巴，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悦：“姐姐这是什么眼神？妹妹不过是试试你的旧衣服罢了，又没弄坏！再说了，这也是母亲发话了的，这裙子，给我穿去赏花宴最合适不过！姐姐你常年病着，穿得素净些才合身份，这大红大紫的，太招摇了，反倒不美，你说是不是？”
她刻意加重了 “旧衣服”、“母亲发话”、“素净合身份” 几个字，字字句句都带着浓浓的炫耀和理所当然的侵占意味，仿佛沈清辞的东西，天生就该是她的。
李嬷嬷立刻狗仗人势地帮腔：“是啊大小姐！夫人这也是为您好，为您的名声着想！二小姐穿这身去赴宴，若是能得哪位贵人青眼，那也是咱们整个沈家的体面！您做姐姐的，总该为妹妹、为家族大局想想！”
沈清辞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进房间。她的脚步很轻，绣鞋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随着她的靠近，房间里那股刻意营造出来的喧闹与得意气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
她没有看李嬷嬷那张谄媚的脸，目光始终平静地落在沈雨柔身上那件红裙上，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这裙子，是先母留给我的嫁妆。”
沈雨柔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强撑着虚张声势地冷笑一声：“嫁妆？姐姐莫不是病糊涂了？你的婚约都…… 呵，留着这些死物有什么用？倒不如给妹妹我，也算是物尽其用！” 她特意提起沈清辞被退婚之事，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讥讽。
沈清辞的脚步在距离沈雨柔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仔细端详沈雨柔穿着红裙的模样，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 奇异的怜悯？
“妹妹说得对。” 沈清辞忽然开口，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冬日湖面初结的薄冰，“物尽其用。不过……”
她话音一顿，目光终于从红裙上移开，缓缓落在了沈雨柔那张精心描画过、此刻因得意而微微扭曲的脸上，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
“不过，这正红色，乃是正室嫡妻方可穿戴的颜色。妹妹你，” 她的目光刻意在沈雨柔那尚未及笄、只梳着双丫髻的发髻上轻轻一扫，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一个未出阁的庶女，就如此迫不及待地穿上嫡姐的正红嫁衣…… 知道的，说妹妹你年幼无知，贪慕虚荣；不知道的……”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清晰地看到沈雨柔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冻结，血色褪尽，转为一片惊怒交加的煞白。
沈清辞才慢悠悠地吐出最后一句，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如同利刃出鞘：
“…… 还以为妹妹你，是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僭越心思，想替我这‘病弱无用’的嫡姐，提前占着那正妻之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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