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郡主的赏花宴,设在城西皇家别苑 “沁芳园”。时值暮春,园中风光正好,千树堆雪,万花织锦。牡丹开得正盛,姚黄魏紫,争奇斗艳;芍药、蔷薇亦不甘示弱,或嫣红似火,或粉白如霞,交织成一片绚烂的花海。暖风拂过,带来馥郁的花香,引得蜂蝶飞舞,嗡嗡作响,更添几分生机。雕梁画栋的亭台水榭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花木水石之间,朱红的廊柱,碧绿的瓦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园中己是人影绰绰,衣香鬓影,环佩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京城最顶尖的贵女、世家公子们云集于此,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低声谈笑,或驻足赏花,空气中弥漫着矜持的欢愉和淡淡的脂粉香气。
一辆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在别苑门前的白石甬道上停下,车轮碾过碎石,发出轻微的声响。下来的小姐们无不精心装扮,珠翠环绕,裙裾飘飘,力求在这百花丛中,亦能成为最亮眼的一抹色彩。
当丞相府那辆熟悉的乌木马车停下时,率先下来的是二小姐沈雨柔。她今日果然不负众望,换上了一身全新的衣裙。许是前日正红闹了笑话,今日她选了一身娇嫩的鹅黄云锦,裙摆上用银线细细绣着大朵大朵的折枝玉兰,花瓣,栩栩如生,行走间仿佛有暗香浮动,倒也显得清新可人。只是她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上面那支赤金点翠镶红宝石的步摇,随着她刻意挺首的脖颈微微晃动,红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显得过于隆重了些,与她极力想表现的 “清新脱俗” 气质有些格格不入,反倒透出几分刻意。她脸上带着矜持又隐含得意的笑容,目光飞快地在熙攘的人群中逡巡,像是在寻找什么,毫无疑问,那是三皇子萧奕的身影。同时,她也享受着周围一些相熟贵女们或真或假的恭维。
“雨柔妹妹今日这身真是清雅动人!鹅黄配玉兰,人比花娇呢!” 一位身着粉色衣裙的小姐率先开口,语气热络。
“是啊是啊,这鹅黄色最衬妹妹的肤色了,瞧着越发娇嫩欲滴。”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
沈雨柔心中受用,笑容更甜了几分,微微颔首,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姐姐们谬赞了,不过是件常服罢了。”
紧接着,车帘再次掀开,沈清辞扶着贴身丫鬟云芝的手,也缓缓下了马车。
她出现的那一刻,仿佛有无形的涟漪扩散开来,原本围绕着沈雨柔的些许喧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下了暂停键,瞬间静了一瞬。连带着不远处几位公子的谈笑声都低了几分。
沈清辞今日穿得极其素净,一身月白色云纹软缎襦裙,料子是上好的杭绸,触手温润,却毫无金银珠翠的纹饰,只在领口和袖口处用同色丝线绣了几缕极淡的缠枝暗纹,若非细看,几乎难以察觉。如瀑的青丝仅用一根成色普通、打磨光滑的羊脂白玉簪松松挽了个单螺髻,鬓边几缕碎发垂落,更添几分柔弱。她脸上未施半点脂粉,依旧带着几分病后的苍白,唇色也略显寡淡。
然而,正是这份极致的素净,在满园争奇斗艳的浓烈色彩中,反而如同一股清泉,透出一种洗尽铅华的清冷与疏离。那身月白,衬得她本就莹白的肌肤愈发欺霜赛雪,眉目如画,尤其是一双眸子,沉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波澜,却仿佛能敛尽园中所有的光华,让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移不开眼。
“那是… 沈家大小姐?” 有人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看着气色还是不大好,不过… 这通身的气度,倒真是一般人比不了的…” 另一个声音轻叹道。
“是啊,素是素了点,可站在那儿,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莫名就觉得… 很特别。”
“嘘… 小声点,没看她那个庶妹脸都僵了…”
细微的议论声如同蚊蚋,嗡嗡地钻进了沈雨柔的耳朵里。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像是被冻住一般。看着沈清辞那身刺眼的素净,以及周围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探究,一股无名邪火猛地从心底窜上心头!凭什么?!一个病秧子,穿得如此寒酸,像个上不了台面的尼姑,也配抢她的风头?!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指节微微泛白。
沈清辞仿佛对周遭的目光和议论浑然不觉,只是微微低着头,避开那些探究的视线,安静地跟在母亲柳氏身后,步履从容,仿佛只是闲庭信步。她越是这般淡然,落在旁人眼中,便越是显得气度高华,不似凡俗。只有离她最近的云芝,能感觉到自家小姐袖中指尖传来的微凉 —— 她并非毫无所觉,只是在忍耐。
柳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本以为今日沈雨柔定能艳压群芳,拔得头筹,结果沈清辞这一身刻意为之的素净,反倒成了最吸睛的存在,就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上,突然出现了一抹留白,反而更引人注目。她强压下心头的不悦和一丝隐秘的慌乱,端着主母得体的笑容,带着两个女儿向园内走去,心中却己将沈清辞再次记恨上了,只觉得这个女儿就是来克她和雨柔的。
沈雨柔故意落后一步,与沈清辞并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嫉恨和恶意,咬牙切齿道:“姐姐今日真是好手段!穿得如此‘楚楚可怜’,是想博谁的同情?可惜啊,三殿下最厌烦的就是你这副病恹恹、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她特意加重了 “三殿下” 三个字,想狠狠刺痛沈清辞心中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沈清辞脚步未停,连眼风都没给她一个,仿佛只是在听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声,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妹妹与其操心我,不如想想,若今日再‘不小心’摔了,该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毕竟,你备用的好裙子,似乎也不多了。”
沈雨柔的脸 “唰” 地一下涨得通红,前日那件被猫撕烂的华服是她心中最深的痛和耻辱!沈清辞竟然敢当面提起!她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撕烂沈清辞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却又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作,只能死死瞪着沈清辞从容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随即又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变成了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与好奇的议论声。
“快看!那是… 那是七殿下的车驾?”
“天啊… 七殿下怎么会来?郡主的帖子竟送到了他府上?”
“嘘… 小声点,别乱看!小心祸从口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园中一条较为僻静的临水回廊尽头,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缓缓停下,与周围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车旁,依旧是那个沉默如石的灰衣人,面无表情,动作却异常利落地将一张看起来有些陈旧的木制轮椅从车上搬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车上那个穿着墨青色旧布袍的身影,扶到轮椅上坐定。
正是七皇子,萧玦。
他坐在那里,身形清瘦,墨色的衣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却也愈发显得眉眼深邃。他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与周遭的繁花似锦、衣香鬓影格格不入。碎发依旧遮着大半侧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略显苍白的薄唇。园中原本热烈的气氛,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寒冰,瞬间凝滞了几分。贵女们纷纷低下头,敛声屏气,不敢与他那双据说能洞穿人心的眸子对视,却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这位神秘而孤僻的皇子。世家公子们也都收敛了谈笑,神情各异,或有忌惮,或有探究,或有掩饰不住的不屑与轻视。
荣安郡主作为主人,见状也略显尴尬地快步迎了上去,隔着几步远便停下,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温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七殿下,您能赏光,真是让沁芳园蓬荜生辉。”
萧玦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言语,目光淡漠地扫过眼前这片喧闹的花海,带着一种俯瞰尘嚣的疏离与漠然,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无法入他眼。最终,那目光似乎在不经意间,掠过了人群边缘那抹清冷的月白,稍作停留,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沈清辞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圈圈涟漪。她下意识地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掩去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她没想到他真的会来。他来做什么?是因为那张她托人送去的药方?还是… 仅仅因为这是皇家别苑,他偶尔也会想出来透透气?
而站在不远处的三皇子萧奕,原本正与几位世家公子谈笑风生,看到萧玦出现,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鸷和深深的忌惮,随即又换上那副温文尔雅的假面,带着几位拥趸,笑容满面地走了过去:“七弟今日好雅兴,也来赏这满园春色?”
萧玦甚至没有转头看他,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目光依旧落在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那里有什么绝世奇景。萧奕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周围几位公子强忍着笑意,眼神里的嘲讽几乎毫不掩饰。萧奕眼底的阴霾更重,几乎要溢出来,但碍于身份,只能强压下怒火。
沈清辞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垂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看来,这荣安郡主的赏花宴,比她预想的还要 “热闹” 几分。今日,注定不会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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