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青石板路被梅雨季泡得发胀,李晚意蹲在“晚意修物铺”的门槛边,用软布擦拭着刚收来的黄铜台灯。灯座的缠枝纹里卡着半片干枯的梧桐叶,是去年深秋嵌进去的,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夹出来时,指尖被铜锈染成了青绿色。
巷口的梧桐树影里,停着辆黑色宾利,己经在雨里泊了整整五天。每天清晨她开店门时,总能看见凌墨寒坐在车里,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却挡不住眼底的红血丝——就像三年前那个雨夜,他站在她公寓楼下,手里捏着取消婚约的协议书,衬衫领口还别着她送的珍珠袖扣,只是那颗珍珠己经裂开了缝。
“李小姐。”第六天的午后,雨终于小了些,男人撑着伞走过来,皮鞋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能耽误你十分钟吗?”
李晚意没抬头,将台灯放回博古架,与旁边的银质怀表摆在一起。那怀表的表盖刻着“墨寒赠晚意”,表针却永远停在了三年前的午夜十二点,正是她在订婚宴后台,亲眼看见他将林氏千金拥入怀中的时刻。
“凌总认错人了。”她拿起工具箱里的螺丝刀,开始拆卸旧座钟的齿轮,“我这铺子只修旧物,不修人心。”
凌墨寒的伞沿低了低,遮住她脸上的表情:“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个丝绒盒子,打开时里面躺着枚钻戒,钻石切割成蝴蝶形状,“这是三年前就该戴在你手上的,我找了全世界最好的工匠……”
“不必了。”李晚意突然笑出声,指腹着座钟里的发条,“凌总大概忘了,我对钻石过敏。当年你送我第一对银耳环时,特意让师傅把钻石换成了珍珠,怎么,这三年记性变差了?”
她的指尖突然用力,发条“咔嗒”断成两截。凌墨寒想去接,却被她避开,断成两半的发条落在工作台上,像条死透的银蛇。
“三年前你说林氏能救凌氏,我信了。”李晚意起身倒茶,紫砂壶的壶嘴对着他,却没往杯子里倒,“你说暂时不要联系,我也信了。首到我在医院查出急性阑尾炎,打你电话永远是忙音,却在财经新闻上看到你陪林薇薇逛母婴店。”
凌墨寒的喉结滚了滚,指节捏得发白:“那天是林薇薇故意设计的,她用假孕报告逼我……”
“够了。”李晚意将茶壶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溅出来,烫红了她的手背,“凌总现在来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夸你演技好,还是觉得我李晚意蠢到会再信一次?”
她转身从柜台下翻出个铁盒,倒出一堆撕碎的照片。最上面那张是大学毕业照,她穿着学士服,踮脚搂着他的脖子,他低头看她,眼里的笑意比阳光还亮。照片边缘有整齐的撕痕,显然是被人反复拼凑过,又反复撕碎。
“这是你当年说要挂在婚房客厅的照片。”李晚意用镊子夹起碎片,一片片扔进垃圾桶,“你说要在照片旁边挂我们的结婚证,现在看来,倒是省了不少事。”
凌墨寒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发抖。他的拇指蹭过她手背上的烫伤,那里己经起了个细小的水泡:“我找了你三年。”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换了手机号,搬了家,连你妈都不肯告诉我你的地址。要不是上周在古玩市场看到你修这个怀表……”
他看向博古架上的银质怀表,表盖内侧刻着的“意”字被划得模糊不清,显然是被人用利器反复刮过。那是他二十二岁生日时,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的,当时他蹲在女生宿舍楼下,举着怀表对她说:“等它走满一万圈,我们就结婚。”
李晚意猛地抽回手,后腰撞到工作台,疼得倒抽冷气。她看着他西装口袋里露出的半截钢笔——那是她送他的毕业礼物,笔帽上刻着他的名字,此刻却沾着新鲜的墨水,显然还在使用。
“凌总日理万机,何必在我这小破店浪费时间。”她从架子上取下块砚台,往磨盘里倒了些清水,“林小姐那边要是催婚了,我这刚好有对民国时期的玉镯,成色不错,送彩礼挺合适的。”
凌墨寒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伸手打掉她手里的墨条:“我和林薇薇早就没关系了。”他从钱包里掏出张报纸,头版是凌氏集团的声明,标题加粗——“凌墨寒与林薇薇解除婚约,过往合作终止”,日期是三天前。
李晚意扫了眼报纸,突然笑了:“恭喜凌总恢复单身。”她弯腰捡起墨条,继续研磨,“只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李晚意既不是收废品的,也不是捡别人剩下的习惯。”
墨汁在砚台里晕开,像团化不开的乌云。凌墨寒看着她低垂的眼睫,那里沾着细小的墨粒,像哭过的泪痕。他突然想起大三那年的跨年夜,她也是这样低着头磨墨,说要给他写新年贺卡,结果墨汁滴在他手背上,烫出个小小的黑点,后来那黑点就成了他心口的朱砂痣。
“我知道错了。”他突然蹲下来,与她平视,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那双曾让她沉溺的眼睛,“当年爷爷突发脑溢血,林氏拿注资协议逼我订婚,我以为能稳住局面就立刻跟你解释,可林薇薇把所有联系方式都截胡了……”
“解释?”李晚意的墨条顿了顿,墨汁溅在她手背上,“是解释你为什么在订婚宴上对她许诺‘一生一世’,还是解释你为什么任由媒体写‘凌总与未婚妻好事将近’?”她放下墨条,指尖戳着他的胸口,“凌墨寒,我在你公司楼下等了整整三天,从早等到晚,冻得发烧,你却连车窗都没摇下来过!”
凌墨寒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确实有人在公司楼下站了很久,裹着件单薄的米色大衣,像只被遗弃的猫。当时林薇薇坐在副驾驶,正拿着文件让他签字,他只匆匆瞥了一眼,以为是哪个想碰瓷的员工家属。
“对不起……”他的声音带着哽咽,伸手想抱她,却被她狠狠推开。李晚意后退时撞到博古架,那只银质怀表“哐当”掉在地上,表盖弹开,露出里面泛黄的照片——是他们十八岁时在梧桐树下的合影,少年穿着白衬衫,少女扎着高马尾,两人手里举着根棉花糖,笑得没心没肺。
“别碰我的东西!”李晚意捡起怀表,指腹抚过照片上的裂痕,眼眶突然红了,“这是我用三个月工资从旧货市场赎回来的,凌总要是想砸,先把钱给我!”
巷口突然传来汽车鸣笛声,林薇薇的红色跑车停在宾利后面。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涂着蔻丹的手指戳着凌墨寒的后背:“墨寒,不是说好去看婚房吗?这位是……”她的目光落在李晚意身上,突然笑了,“哦,是李小姐啊,当年在订婚宴上哭着跑出去的那个,对吧?”
李晚意突然抓起桌上的修表工具,转身就往林薇薇脸上划。凌墨寒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工具刀划破了他的手背,血珠瞬间涌出来。“你闹够了没有!”他吼完就后悔了,看着李晚意瞬间冰冷的眼神,心脏像被人攥住了。
“凌总护着未婚妻呢,是我多事了。”李晚意甩开他的手,拿起抹布擦桌子,动作用力得像是要擦掉层漆,“慢走不送,以后别再来了,我怕某些人的未婚妻吃醋,放火烧了我的店。”
林薇薇挽住凌墨寒的胳膊,笑得得意:“李小姐这店确实该修修了,看这破破烂烂的样子,难怪留不住男人。”她从包里拿出张支票,拍在柜台上,“这是五十万,够你重新装修了,拿着钱,离墨寒远点。”
李晚意拿起支票,当着他们的面撕成碎片,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林小姐还是留着给自己买智商税吧。”她指着门口,“趁我没叫保安,赶紧带着你的人滚。”
凌墨寒猛地甩开林薇薇的手,将她推到一边:“你回去!”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林薇薇愣住了,随即尖叫起来:“凌墨寒你为了这个女人凶我?你忘了当初是谁救了凌氏……”
“滚!”凌墨寒的眼神能杀人,林薇薇吓得后退半步,踩着高跟鞋骂骂咧咧地走了。
巷子里恢复安静,只剩下雨声淅淅沥沥。凌墨寒看着李晚意紧绷的侧脸,手背的伤口还在流血,滴在青石板上,像一朵朵破碎的花。“晚意,我……”
“凌总可以走了。”李晚意背对着他,开始收拾散落的工具,“我要关门了。”
凌墨寒没动,只是脱下西装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是她当年最喜欢的味道。“我在对面的酒店住了五天。”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每天看着你开店、修东西、给巷口的流浪猫喂食,就觉得……好像回到了以前。”
李晚意的肩膀颤了颤,却没把外套扔开。她想起大三那年的冬天,他也是这样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自己穿着单衣在寒风里等公交,说“男人火力壮,不怕冷”。后来他发了高烧,她守在他宿舍楼下,给他送了整整三天的姜汤。
“以前回不去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凌墨寒,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凌墨寒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用红绳系着的铜铃铛,是从她当年挂在自行车上的那个摘下来的,铃铛口己经磨得发亮。“你说过,听到铃铛响,就知道是我来了。”他把铃铛放在柜台上,“我不会再逼你,就想每天来看看你,看你修东西,看你……好好的。”
他转身要走,手腕却被她抓住。李晚意的指尖触到他伤口的血,突然想起他有血友病,伤口很难愈合。“跟我进来。”她拽着他往里间走,声音依旧冰冷,“我这里有急救箱,不是为你,是怕你死在我店门口,晦气。”
里间的沙发上铺着洗得发白的棉布,是她亲手缝的。凌墨寒坐在那里,看着她从急救箱里翻出碘伏和纱布,动作生涩却认真。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方投出淡淡的阴影,像蝴蝶停驻的翅膀。
“疼吗?”她问,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却下意识地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凌墨寒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突然笑了,眼底却有泪光:“不疼。”他想说,只要能这样看着你,这点疼算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当年你在医院发烧,我没能陪在你身边,对不起。”
李晚意的动作顿了顿,碘伏棉片在他手背上洇开深色的痕迹:“都过去了。”
包扎好伤口,她起身要走,却被他从身后抱住。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带着克制的颤抖:“晚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他从口袋里掏出枚素圈戒指,是用当年她送他的那根钢笔尖熔铸的,“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
李晚意猛地推开他,戒指掉在地上,滚到沙发底下。“凌墨寒,你够了!”她的眼眶通红,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你以为一句对不起,一枚破戒指,就能抵消这三年我受的苦吗?你知不知道我妈住院时,我一个人在医院走廊里哭到天亮,连医药费都凑不齐!”
凌墨寒的脸色瞬间惨白:“阿姨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李晚意笑出声,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告诉你,让你带着你的未婚妻来医院看我笑话?还是让我像个乞丐一样,伸手向你要钱?”
雨又开始下大了,敲在玻璃窗上,像谁在低声哭泣。凌墨寒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脏像被生生剜掉一块。他想解释他早就把林氏的股份卖了,想告诉她他找了她三年,想把所有的钱都给她,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只化作一句沙哑的“对不起”。
李晚意抹掉眼泪,转身往外走:“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凌墨寒捡起地上的戒指,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硌得掌心生疼。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听着外面的卷帘门落下的声音,突然像个迷路的孩子,蜷缩在沙发上,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里间的挂钟敲了九下,雨还没有停的意思。李晚意在外间的工作台前坐下,看着博古架上那只银质怀表,突然伸手把它拿了下来。表盖内侧的“意”字虽然模糊,却依然能辨认。她从抽屉里找出细小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在旁边补刻了一个小小的“寒”字。
窗外的雨幕里,凌墨寒没有走。他站在梧桐树下,任凭雨水浇透全身,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素圈戒指,像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不知道,里间的灯光亮到深夜,灯光下,有人拿着那只旧怀表,轻轻转动着表冠,试图让停摆的时间,重新走动起来。
而沙发底下,那枚滚进去的铜铃铛,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响声,像在回应着巷口那个执着的等待。下一章的序幕,就在这雨未歇的旧巷里,悄然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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