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雨将墓园浸染成水墨画，李晚意跪在父母墓碑前，指尖着碑石上父亲名字的凹痕。雨水混着泥垢渗进指甲缝，凉意顺着指骨蔓延至心脏。舅舅撑着的黑伞在她头顶形成一方干燥的孤岛，伞骨边缘滴落的水珠在地面砸出细小的坑洼，像极了她记忆里那些模糊的黑洞。
"晚晚，医生说你不能在湿冷的地方久待。"舅舅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他的定制西装肩部己被洇透，深灰色的羊毛纤维吸饱了水分，沉沉地坠在身上。
李晚意没有回头，只是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石碑上。三天前在这里晕倒的画面突然闪回——那时她看见远处树影下停着辆黑色轿车，胃里猛地翻江倒海，脑海里闪过一个男人跪在光滑地面上的画面，膝盖撞击声如同闷雷。此刻，那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又静静泊在墓园入口的银杏树下，雨刮器以机械的节奏左右摆动，在模糊的车窗上划出扇形的透明。
"舅舅，"她突然开口，声音被雨丝揉得发颤，"为什么每次我靠近这里，都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在漏风？"话音未落，身后的碎石小径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鞋底碾过湿滑落叶的声响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一股混合着雪松香与雨水的气息突然笼罩过来，李晚意猛地回头，看见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站在雨里。他的黑色风衣下摆还在滴着水，水珠砸在石板路上迸溅成细碎的水花。男人的皮鞋在泥地里打滑，却仍固执地朝她走近，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深色的脚印，像一串正在消失的密码。
"晚意......"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打磨木板，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剧烈滚动，"我找了你3065天。"
舅舅立刻上前一步，黑伞伞尖几乎戳到男人胸口："凌先生，请你离开！她现在经不起任何刺激。"
被称作"凌墨寒"的男人目光越过舅舅的肩膀，死死锁在李晚意脸上。他的视线落在她腕间的银色贝壳项链上，瞳孔骤然收缩。"你还记得这个吗？"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向她耳垂下方，"十年前在青川镇，你救我时，脖子上也挂着这样的贝壳。"
李晚意下意识地攥紧贝壳吊坠，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青川镇、洪水、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这些词语像散落的拼图在脑海里翻滚，却始终拼不出完整的画面。她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墓碑的棱角，尖锐的疼痛让她闷哼出声。
"别碰她！"凌墨寒猛地推开舅舅，却在伸手去扶李晚意时，看见了她手腕上那道淡紫色的勒痕。他的指尖停在半空，指腹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能透过皮肤触摸到下面的旧伤。"这里......"他声音发颤，"是不是和当年一样疼？"
舅舅突然从公文包掏出一叠文件，狠狠摔在泥水里："这是你签过的离婚协议！三年前你为了家族联姻放弃她时，就该知道你们早就结束了！"
雨势骤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文件上，将"凌墨寒"的签名晕染成模糊的墨迹。李晚意盯着那片化开的黑色，心脏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攥紧。离婚协议......这西个字让她莫名地感到窒息，仿佛曾在某个深夜里，也这样盯着类似的文件，笔尖在纸上颤抖。
"我......"她刚开口，就被凌墨寒突然抓住手腕。他的掌心烫得惊人，指腹反复着她腕间的勒痕，力道大得像要将什么刻进她的骨头里。"晚意，你听我说，"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两团燃烧的灰烬，"这3065天里，我每天都在找你。青川镇的河道我走了二十七遍，你可能去过的城市地图被我画满了红圈......"
他从贴身口袋掏出一个金属盒，里面躺着枚磨得发亮的鹅卵石。"你看，"他把石头塞进她手里，粗糙的表面带着体温，"这是当年你救我时，我攥在手里的石头，每晚都放在枕头下......"
李晚意握着那块石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记忆深处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暴雨中的河面，一个男孩抓着她的手，哭喊声被洪水吞没。她猛地抽回手，石头掉在泥地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凌墨寒的裤脚。
"够了！"她捂住头，太阳穴突突地跳，"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
凌墨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踉跄着后退半步，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混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你不认识我？"他低声重复，像是在确认一个残酷的事实，"可我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心脏，"这里每天都在疼，像被潮水反复冲刷。"
舅舅趁机将李晚意护在身后，黑伞完全挡住了凌墨寒的视线。"凌先生，我再说一遍，请你离开。"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晚晚现在需要的是平静，不是你带着这些破碎的过去来打扰她。"
李晚意躲在舅舅身后，透过伞骨的缝隙看着凌墨寒。他站在雨里，黑色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破败的旗帜。她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上有个淡色的环形疤痕，突然觉得那个形状异常熟悉，仿佛曾在某个清晨，看见过同样的疤痕压在温热的牛奶杯上。
这个念头让她心脏猛地一缩，她赶紧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莫名的感觉。雨水越来越大，冲刷着墓园里的每一个角落，也冲刷着她脑海里零星的碎片。她不知道这个叫凌墨寒的男人是谁，不知道那枚贝壳项链的来历，更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手腕上的手表时，会想起某个深夜里，指针走动的滴答声曾陪伴她度过漫长的失眠。
凌墨寒突然蹲下身，在泥地里摸索着什么。当他再次抬起手时，掌心躺着那枚被她扔掉的鹅卵石，上面沾满了污泥。"晚意，"他的声音轻得像雨丝，"就算你忘了所有事，也请记得......"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舅舅打断："够了！我们要走了。"舅舅揽住李晚意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墓园外带。
李晚意一步三回头，看着凌墨寒越来越小的身影。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却清晰地映出他蹲在原地的轮廓，像一座被遗弃的雕像。她的手腕突然又开始隐隐作痛，那个淡紫色的勒痕仿佛活了过来，在皮肤上蜿蜒成当年那道被石头划破的伤口。
回到车上，舅舅递给她一条干毛巾。李晚意擦着头发，目光却落在车窗外。墓园入口的银杏树下，那辆黑色迈巴赫还停在原地，雨刮器己经停止摆动，车窗上布满了细密的水珠，像谁的眼泪。
"舅舅，"她突然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刚才那个男人......他手上的疤，是不是很像......"
"别想了。"舅舅打断她，发动了汽车，"你只需要知道，他和你过去的痛苦有关。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其他的事，有舅舅在。"
车子驶离墓园，李晚意靠在车窗上，看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雨幕。凌墨寒的身影己经消失不见，只有那棵银杏树还在风雨中摇曳。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无名指，那里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刺痛，仿佛有枚看不见的戒指嵌在骨头上，留下了永恒的印记。
雨还在下，敲打着车窗，也敲打着她混沌的记忆。她不知道，在3065天的光阴里，这枚贝壳项链曾见证过怎样的誓言，那道无名指的疤痕又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秘密。此刻，所有的一切都被雨水覆盖，只留下指尖那枚鹅卵石的粗糙触感，和手腕上那道若隐若现的勒痕，在她失忆的空白里，投下两枚陌生的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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