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洞里弥漫着水芹被烘烤后特有的清新气息，混合着那一丁点辣椒粉引爆的、穿越时空的霸道辛香。翠绿的叶片边缘卷曲焦黄，点点金红粉末如同星辰散落其上，在跳跃的篝火映照下，散发着一种近乎妖异的诱惑力。
石头喉结疯狂滚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串在火焰上方微微颤动的“奇香素串”，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珍宝。他那张还带着泥污和干涸血渍的脸上，写满了纯粹的、被极致香气勾起的渴望。
陈小串全神贯注，用小树枝极其小心地翻动着水芹串，控制着火候，生怕烤焦了这最后的希望。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紧绷的额角滑落，滴在身前的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就在这近乎凝滞的专注中——
“唔！”
一声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可闻的、带着浓浓馋意的抽泣，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猛地从桥洞入口那堆烂草席的缝隙外传来！
陈小串和石头同时悚然一惊！
陈小串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瞬间刺向声音来源！石头反应更快，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身体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闪电般扑向洞口！他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如同铁钳，猛地从草席缝隙中探出，精准无比地抓住了一个试图缩回去的、细小冰凉的手腕！
“啊——！”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响起，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和哭腔。
石头手臂发力，毫不留情地将那个藏在草席外的身影硬生生拖了进来！
扑通！
一个瘦小的身体摔在桥洞内冰冷的泥地上，溅起几点污水。那是个小女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枯黄的头发乱糟糟地扎着两个歪斜的小揪揪，脸上糊满了污泥和泪痕，几乎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因为惊恐而瞪得溜圆的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泪光。她身上那件打满补丁、沾满泥浆的灰布小褂被扯得歪斜，露出瘦骨嶙峋的肩膀。她像一只被猛兽捕获的小兔子，瑟瑟发抖，惊恐地望着眼前凶神恶煞的石头和面色冷峻的陈小串，小嘴瘪着，想哭又不敢哭出声，只能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谁派你来的？！”石头攥着小女孩细瘦的手腕，如同攥着一根枯枝，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眼中凶光毕露，声音嘶哑低沉，充满了警惕和威胁。王三中毒的阴影还未散去，任何靠近的陌生人都可能是敌人！
“呜……没……没有……”小女孩痛得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混着脸上的污泥，冲开两道狼狈的痕迹。她拼命摇头，声音带着哭腔，细弱蚊蚋，“香……好香……我……我就看看……”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带着巨大的渴望和委屈，越过石头，落在陈小串手中那串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水芹串上。
陈小串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弛了一丝。不是王三的人，也不是官差。只是一个被香味勾来的、饿极了的孩子。他示意石头松开手。
石头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依言松开了钳制。小女孩立刻像受惊的蜗牛，猛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瘦小的肩膀一耸一耸，无声地哭泣着。
陈小串看着地上那团小小的、颤抖的身影，又看看自己手里这串寄托了全部希望的烤水芹，心中五味杂陈。饥饿，是这个时代最普遍也最锋利的刀子。他沉默了几秒，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身。
“别怕。”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一些，尽管嘶哑干涩，“抬起头。”
小女孩的身体抖了一下，慢慢地、怯生生地抬起了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陈小串。那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恐惧，但也有一丝被香味勾起的、无法掩饰的渴望。
陈小串拿起那串烤好的水芹串。翠绿的叶片上点缀着金红的粉末，散发着的光泽和奇异的香气。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撕下了最小的一片叶子——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烤得焦黄卷曲，上面沾着一点点红色的粉末。他将这片小小的叶子，递到小女孩面前。
“尝尝？”陈小串的声音很轻。
小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恐惧被巨大的惊喜冲散！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抖着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片小小的叶子，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她看看陈小串，又看看手里的叶子，最后，鼓起勇气，将那片叶子放进了嘴里。
下一秒——
“唔！”小女孩的眼睛猛地瞪圆！小脸瞬间皱成一团！那一点点辣椒粉带来的灼烧感，对于从未接触过如此刺激味道的孩子来说，如同在嘴里点燃了一小簇火焰！她下意识地想吐出来，但紧接着，水芹被烘烤后特有的、带着焦香的清甜味道，以及那奇异辛香带来的、首冲脑门的刺激感，混合成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她的小脸在痛苦和奇异的享受中扭曲着，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咀嚼着，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一边被辣得抽气，一边又贪婪地吮吸着那点可怜的汁液。那矛盾的表情，既可怜又好笑。
“香……好香……”小女孩终于咽了下去，小嘴红肿，却咧开一个带着泪花的笑容，含糊不清地说，“比……比我挖的甜草根……好吃多了……”
陈小串心中微微一酸。他摸了摸小女孩枯草般的头发：“你叫什么名字？”
“丫……丫蛋……”小女孩小声回答，眼睛依旧巴巴地看着陈小串手里剩下的水芹串。
“丫蛋，”陈小串站起身，指着洞口，“你帮串哥一个忙，去外面人多的地方，使劲吸鼻子，然后喊‘好香啊，哪来的香味’，喊得越多人听见越好。喊完了，再回来，串哥给你吃……大的。”他指了指水芹串上稍大的一片叶子。
丫蛋的眼睛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彩！她用力点头，像只得了命令的小兔子，飞快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出桥洞，消失在晨雾里。
“串哥？”石头不解地看着陈小串，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来之不易的“诱饵”分给一个陌生的小丫头，还要让她出去喊。
“钓鱼。”陈小串言简意赅，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水芹串上。他撕下刚才许诺给丫蛋的那片稍大的叶子，剩下的，他小心地分成两半。一半递给石头：“尝尝味道。”
石头毫不犹豫地接过，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眼睛瞬间瞪大！那清新与霸道的奇异融合，让他脸上露出了和丫蛋如出一辙的痛苦又享受的表情，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陈小串自己也吃下了属于他的那一小半。水芹特有的清甜微涩，在火焰的烘烤下被激发出来，带着焦香，而那一点点辣椒粉的加入，如同画龙点睛，瞬间将这种平淡的味道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刺激的层次！虽然寡淡无盐，但这来自异世界的辛香，依旧拥有着降维打击般的魔力！它点燃了味蕾，也点燃了陈小串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这东西，绝对能吸引人！
他三口两口吞下那点可怜的“试吃品”，胃里依旧空空如也，但精神却莫名地亢奋起来。他立刻将剩下的、那根光秃秃的、只沾着一点点红粉痕迹的铁签，重新架在烤架上。没有食材了，但他要的，就是这残留的香气！
很快，桥洞外传来了丫蛋稚嫩却异常卖力的呼喊声，在清晨湿冷的空气里回荡：
“好香啊——！”
“哪来的香味呀——！”
“真的好香好香——！”
一遍又一遍，像只不知疲倦的小喇叭。
起初，外面没什么反应。只有河水流动的哗哗声和远处模糊的市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小串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难道失败了？这点残留的香气根本飘不出去？丫蛋的喊声也没人理会？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一阵拖沓而迟疑的脚步声，在桥洞外的河岸边响起，越来越近。
陈小串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石头也瞬间绷紧了身体，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无声地攥紧了拳头，目光死死锁定在洞口被烂草席遮挡的缝隙处。
脚步声在草席外停下了。接着，一个带着浓重本地口音、充满疑惑和好奇的声音响起，还伴随着用力吸鼻子的“嘶嘶”声：
“咦？怪了！哪来的这股子……香不香辣不辣的怪味儿？刚才那小丫头片子喊的……不会是真的吧？”
陈小串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他拿起那根光秃秃、只残留着一点辛香气味的铁签，轻轻拨弄了一下烤架下的炭火，让几缕带着奇异香气的青烟，袅袅地从草席的缝隙中飘了出去。
“谁在外面？”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神秘感。
草席被一只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道缝隙。一张布满风霜、胡子拉碴的方脸探了进来，脸上带着市井小贩特有的精明和浓重的好奇。他穿着油腻的粗布短褂，肩膀上还搭着一条脏兮兮的汗巾，显然是个早起赶路或出摊的小生意人。他的目光先在阴暗的桥洞里扫了一圈，落在简陋的烤架、跳跃的篝火，以及陈小串手中那根光秃秃的铁签上，最后定格在陈小串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刚才是你这儿飘出去的味儿？”小贩用力吸了吸鼻子，眼睛亮了起来，“嘿！还真是！这味儿……真他娘的怪！又勾人！小兄弟，你烤的啥好东西呢？咋就剩根棍儿了？”
陈小串心中暗喜，鱼儿上钩了！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晃了晃手中的空铁签：“就剩这点味儿了。独门秘方烤的水芹，试吃的都抢光了。”
“水芹？！”小贩眼睛瞪得更圆了，一脸难以置信，“那玩意儿也能烤？还能烤出这味儿？蒙谁呢！”他嘴上说着不信，身体却不自觉地又往前凑了凑，贪婪地吸着空气中残留的奇异辛香。
“信不信由你。”陈小串故意吊他胃口，慢悠悠地说，“祖传的手艺，加了一点海外弄来的‘神仙粉’。可惜啊，粉用完了，芹也没了。”他叹了口气，显得无比惋惜。
“神仙粉？”小贩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贪婪和精明在他脸上交织。他显然被这从未闻过的奇异香味勾起了巨大的兴趣，更对那神秘的“神仙粉”动了心。“小兄弟，你这……还有没有？让老哥我也开开眼，尝尝鲜？价钱好说！”
陈小串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强压住心头的激动，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粉是真没了，最后一点都用在那串芹上了。芹也没了……”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小贩，“不过……老哥你要是能弄点正经肉来，等我再想法子搞到点‘神仙粉’，头一串，免费请你尝！”
“肉？”小贩愣了一下，随即拍着胸脯，“肉好说！老哥我姓张，就在前头肉市口支摊子卖下水！猪心猪肺猪大肠，要多少有多少！新鲜着呢！”他顿了顿，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小兄弟，你看……要不你现在跟我去摊子上？随便你挑！老哥我请客！就求你再弄点那‘神仙粉’，让老哥我长长见识！”
张屠夫！卖下水！陈小串的心脏狂跳起来！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下水虽然在这个时代是贱物，但对他来说，却是烧烤的绝佳食材！而且成本低廉！
“张老哥爽快！”陈小串立刻顺杆爬，“不过我现在这……”他指了指自己破烂的衣衫和简陋的“厨房”，苦笑道，“实在没法见人。要不这样，您先赊我一副猪下水，不拘什么，要新鲜的！等我拾掇好了，烤出来，头一份给您送去！保证让您尝到那‘神仙粉’的滋味！如何？”
张屠夫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赊账？还是给一个来历不明、躲在桥洞里的穷小子？风险不小。但那空气中残留的奇异香气，还有陈小串口中那神秘的“神仙粉”，像猫爪子一样挠着他的心。他看了看陈小串虽然狼狈但眼神清亮坦荡，又看了看旁边像小狼崽一样警惕凶狠的石头（这凶悍劲儿反而增加了点可信度），再想想刚才那勾魂夺魄的香味……
“行！”张屠夫一咬牙，赌了！他伸手进怀里摸索着，掏出了几枚油腻腻、沾着污垢的铜钱，数了数，一共五枚，啪地一声拍在陈小串面前那块当“工作台”的大石头上！
“小兄弟！老哥信你一回！这五文钱，算我订金！也不用你送！”他豪爽地一挥手，指向桥洞外，“一个时辰后，还是这里！老哥我亲自给你送一副新鲜的猪大肠过来！我倒要看看，你这‘神仙粉’配上我那下水，能烤出什么神仙味道来！”
五枚油腻的铜钱，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头上，在篝火跳跃的光芒下，闪烁着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光泽。
第一桶金！陈小串看着那五枚铜钱，喉咙有些发干。虽然少得可怜，但这是他用那点穿越带来的红粉，在这个世界挣到的第一笔真正的钱！是希望的种子！
“一言为定！”陈小串用力点头，眼中燃起炽热的火焰，“一个时辰后，张老哥，您就瞧好吧！”
“哈哈！好！等着！”张屠夫大笑着，又用力吸了一口空气中残留的辛香，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草席，哼着小调，脚步声渐渐远去。
桥洞里恢复了安静。篝火噼啪作响。石头盯着石头上的五枚铜钱，又看看陈小串，眼中充满了震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丫蛋不知何时又悄悄溜了回来，躲在洞口，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期待地看着陈小串手里那串许诺给她的、稍大的水芹叶子。
陈小串拿起那片水芹叶，递给眼巴巴的丫蛋。小女孩欣喜若狂地接过，小口小口珍惜地吃起来，虽然依旧被辣得吸溜吸溜，但脸上全是满足的幸福。
陈小串则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五枚带着油污和体温的铜钱，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却让他心头滚烫。
下水……猪大肠……
他脑中飞速盘算着清洗、处理、去腥的步骤。没有碱，没有面粉，只能用最原始的物理方法——反复刮洗、揉搓、焯水！必须处理干净！否则那股脏器味会毁了一切！
还有那点辣椒粉……他摸了摸怀里那个几乎空了的破布包，心头一紧。真的只剩最后一点点了！必须用在刀刃上！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石头！”陈小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去河边！找最锋利的石片！越多越好！再弄点干净的细沙回来！”他需要“刀”和“去污粉”。
“丫蛋！”他又看向正珍惜地舔着手指的小女孩，“去！找点……草木灰！越细越好！快去！”
两个孩子得了命令，立刻像接到了圣旨，飞快地冲出桥洞，分头行动。
陈小串独自留在跳跃的篝火旁，拿起那块当菜刀的薄铁片，在石头上更加用力地磨砺起来，发出刺耳的“嚓嚓”声。火星在刃口迸溅。
下水……神仙粉……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渐渐成型。他要用这最贱的食材，配上这异世的神来之笔，在这浑浊的桥洞下，烤出一串惊动临安的味道！
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落在那半截破铁桶做成的接油盘上。浑浊的油脂在里面微微晃动，倒映着跳跃的火光，也倒映着他眼中燃烧的、孤注一掷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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