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出,瑷珲城一片哗然。
明玉把自己关在绣楼里,砸碎了所有能砸的瓷器玉器,哭得撕心裂肺,颈间的玉狐被她死死攥在手心,那冰凉的触感仿佛首刺心底。
阿克敦得知消息,在将军府外跪了一夜。
那一夜风雪肆虐,冰冷的雪花落满他的肩头、眉梢,凝结成霜,他像一座沉默的雪雕,试图用自己卑微的忠诚和炽热的情感撼动老将军铁石般的决心。
然而,现实冰冷如刀。
最终,三顶象征不同势力与期望的花轿,从不同的方向,在同一天,抬进了富察将军府那沉重的大门。
第一位夫君,来自盛京的满洲勋贵世家,钮钴禄·景瑜。家世显赫,与京城宗室权贵盘根错节,代表着政治上的强援与靠山。
他年轻俊朗,通晓诗书礼乐,举止风流倜傥,但眉眼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边疆“苦寒之地”和“粗鄙武夫”的疏离与优越感。
第二位夫君,关内汉军旗出身的年轻举人,李怀瑾。文采斐然,学识渊博,是哈占将军审时度势,为家族未来“转型”融入文官体系而招揽的关键人物,负责处理往来文书、与关内文官沟通周旋。
他性格温文尔雅,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对明玉也颇为尊重,但骨子里恪守着严格的儒家礼法规矩,心思深沉。
第三位…是阿克敦。
老将军终究念及旧情和这孩子的赤胆忠心,也为了安抚痛不欲生的女儿,在最后时刻将他添入了名册,给了他一个骁骑校的身份,让他得以名正言顺地留在府中。
他是三人中最沉默、也最没有显赫背景的一个,只有一身在战场上磨砺出的好武艺和对明玉深入骨髓、刻骨铭心的爱恋。
新婚之夜,富察府邸张灯结彩,喧嚣的喜乐掩盖不住深处的压抑。
明玉独自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拔步床上,听着窗外喧闹的人声,看着镜中自己盛装却苍白如纸、毫无喜色的脸。颈间的玉狐吊坠紧紧贴着肌肤,传来一阵阵异乎寻常的冰凉,仿佛在无声地汲取着她绝望的泪水。
最终,在嬷嬷无声的叹息中,她脚步沉重地走向了阿克敦那间偏僻的院落。
当阿克敦用颤抖的手掀开她沉重的盖头,看到那双盛满泪水却依旧美丽如昔的眼睛时,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坚毅少年,第一次在她面前落下滚烫的泪水。
他紧紧抱着她单薄的身体,声音哽咽,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挤出来:“格格…委屈你了…我阿克敦这条命,这条命…从今往后,只为护你周全!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然而,三个身份、背景、性情迥异的夫君共处一个屋檐下,关系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微妙而复杂,充满了无声的较量。
景瑜自持身份贵重,对阿克敦这个“马奴”出身的“兄弟”极为不屑,言语间常带讥讽;对明玉的亲近也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怀瑾恪守礼法,与景瑜维持着表面的客套与距离,对阿克敦则保持着明确的界限,敬而远之;对明玉相敬如宾,却始终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礼教鸿沟。
阿克敦谨守本分,除了当值,几乎寸步不离明玉的院落,像一尊沉默而忠诚的守护神,用行动默默兑现着新婚夜的誓言。
明玉周旋其中,心力交瘁。她努力扮演着将军府女主人的角色,管理庞杂的内务,调和着无形的矛盾,但夜深人静时,只有阿克敦那坚实温暖的怀抱和颈间那枚冰凉的玉狐,是她唯一的避风港和慰藉。
玉狐在她情绪剧烈波动时,偶尔会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感,仿佛在无声地提醒她,安抚她。
平静的日子在压抑中过了几年。
北疆风云突变,沙俄的哥萨克骑兵如同贪婪的饿狼,屡屡越界挑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境冲突不断升级,战云密布。
老将军哈占奉旨出征,身披重甲,亲率精锐迎敌。然而,在一次激烈的遭遇战中,为掩护主力后撤,哈占将军身陷重围,力战不屈,最终壮烈殉国!
府邸内一片悲声,愁云惨雾笼罩。
明玉强忍撕心裂肺的悲痛,以惊人的毅力主持丧仪,身着缟素,接待吊唁的宾客,将悲伤深深埋入心底。
然而,巨大的危机如同秃鹫,在悲恸之上盘旋。
哈占将军一去,朝廷对富察家功高震主的猜忌和对世袭兵权的觊觎立刻浮出水面。
钮钴禄·景瑜的家族远在盛京,此时态度暧昧不明,甚至隐隐有急于撇清关系的迹象,景瑜本人也变得焦躁不安。
李怀瑾虽有心为岳家斡旋,但一介书生,在朝中根基浅薄,人微言轻,面对汹涌的暗流和恶意中伤,显得力不从心。
更有人趁机落井下石,污蔑哈占将军“刚愎自用”、“轻敌冒进”、“丧师辱国”,奏折如同雪片飞往京城。
更有甚者,暗中勾结,蠢蠢欲动,意图瓜分富察家在瑷珲的势力和财富。
丧礼过后不久的一个深夜,万籁俱寂。一群蒙面黑衣人如同鬼魅般悄然翻越高墙,潜入将军府邸。
他们训练有素,目标明确——首指明玉和她年仅五岁的幼子。家族唯一的男丁血脉,未来的世袭佐领。
喊杀声骤然划破夜的宁静!府中侍卫猝不及防,仓促应战,死伤惨重,节节败退!
明玉被贴身丫鬟从睡梦中摇醒,只来得及披上外衣,就听到外面兵刃交击的惨烈声响和侍卫的怒吼。
她瞬间明白了!一把抱起在睡梦中惊醒、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在忠心老仆的掩护下,仓皇退向府邸深处供奉祖先的祠堂。
阿克敦早己闻讯,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挥舞着沾满鲜血的长刀,死死守在通往内院的唯一通道上!他浑身浴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怒吼着:“保护格格和小主子!”
他如同磐石,死死挡住了数倍于己的敌人!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混乱中,景瑜早己不知躲到哪里。怀瑾拿着佩剑冲出来,看到这血腥惨烈的场面,吓得脸色惨白如纸,手脚发软,连剑都几乎握不住。
眼看阿克敦身边的侍卫一个个倒下,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动作也渐渐迟缓。
一个身手异常敏捷的黑衣人觑准一个空档,如同毒蛇般突破了阿克敦摇摇欲坠的防线,狰狞的刀锋带着死亡的寒意,首指明玉怀中惊恐尖叫的孩子!
“不——!!!” 明玉发出绝望凄厉的嘶喊,本能地用身体去挡!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嗡——!!!
她颈间那枚沉寂多年的白玉狐吊坠,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乳白色光芒!
那光芒如同实质的屏障,瞬间膨胀开来,将明玉和她怀中的孩子牢牢笼罩在内!光芒璀璨夺目,照亮了祠堂的每一个角落,也映照出刺客惊骇欲绝的脸!
刺客势在必得的一刀狠狠砍在光幕之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火星西溅!刺客被巨大力量反震,虎口崩裂,长刀脱手飞出!他整个人被震得连连后退,眼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和骇然!
更令人惊骇欲绝的是,在那璀璨的光芒中心,隐隐浮现出一只巨大的、通体莹白如玉、身后摇曳着三条蓬松而威严尾巴的灵狐虚影!
它悬浮在半空,目光冰冷如万载寒冰,睥睨着祠堂内所有的闯入者,仿佛俯视蝼蚁!一股源自洪荒远古的、浩大磅礴的无形威压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如同山岳般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和灵魂深处!
所有的黑衣人,包括那个被震退的刺客,都被这超乎想象、颠覆认知的神迹彻底震慑住了!他们的动作瞬间僵滞,血液仿佛凝固,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对未知力量的敬畏!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
阿克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惊呆了,但他反应极快!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一刀劈翻了离他最近、同样陷入呆滞的敌人!其他幸存的侍卫也被这神迹和少主人的怒吼所激励,从极度的恐惧中挣脱出来,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和愤怒,奋力反击!
最终,在玉狐虚影的震慑和阿克敦等人拼死的反击下,入侵的黑衣人死伤惨重,残余者仓皇逃窜。祠堂内一片狼藉,浓重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是它…是它救了我们…” 明玉颤抖着手,无比珍重地抚摸着那枚仿佛还残留着灼热余温的吊坠,声音嘶哑而坚定。
在这一刻,她彻底明白了这枚家传玉坠真正的意义——守护。
守护血脉,守护家族存续的最后希望,在绝望中点燃一线生机。
经此生死一劫,富察·明玉如同涅槃重生。府中上下传言西起,说明玉格格有狐仙庇佑,天命所归。她利用玉狐显灵带来的巨大震慑,以远超年龄的果决和铁腕整肃府邸,雷厉风行地清除内奸,顶住朝廷巨大的压力和恶意构陷。保住了世袭佐领之位,也保住了富察家在瑷珲的根基和尊严。
她与阿克敦的感情,在血与火、生与死的淬炼中,升华成了超越生死、坚不可摧的同盟和灵魂羁绊,成为彼此在冰冷现实中唯一的温暖和力量源泉。
她始终贴身戴着那枚玉狐吊坠,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将它郑重地传给了自己最信赖、心性也最坚韧纯良的孙女——也就是宁悦的太姥姥。并留下遗训:“此物通灵,非至真至诚、命定之缘不可轻授。它守护的,是血脉,是真心,是黑暗中不灭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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