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明湛唯一能勉强捕捉到一丝姐姐气息的通道，只剩下奶奶。
每次奶奶和宁悦通完那短暂得可怜的电话，他都会“恰好”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出现在奶奶身边，状似随意地、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询问：
“奶奶，姐姐在京城还好吗？学业是不是特别忙？您让她别太累着自己。”
奶奶总会慈爱地拍拍他的手背，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欣慰：“悦悦好着呢，就是学业重，压力不小。她还总夸你，说你懂事了，知道关心姐姐了，让你别担心她，专心把自己的书念好就成。”
懂事？别担心她？
钱明湛心里涌起一阵冰冷的嘲讽和尖锐的刺痛。
他太清楚这不过是奶奶善意的谎言，或者是宁悦为了敷衍奶奶而说的、最无关痛痒的场面话。
姐姐从未在电话里主动向父母问起过他半句，更遑论亲自关心他的学业、他的生活。
他在她的世界里，己经彻底“社会性死亡”了。
奶奶传递回来的，不过是宁悦生活中最表层、最安全、最不值一提的碎片信息，连施舍都算不上，更像是一种残忍的提醒——提醒他，他己彻底出局。
这种被彻底忽视、被从她世界里抹去的感觉，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心。
他像一头困兽，在名为“失去宁悦”的牢笼里疯狂冲撞，却找不到出口。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面全是田正国的影像和他自己扭曲的倒影。
他变得更加沉默，在父母和外人面前，却努力扮演着一个被姐姐“抛弃”后幡然醒悟、专心学业的懂事儿子和好学生。
他收起了所有的棱角和戾气，对父母的安排言听计从，成绩也稳步提升。
他知道，只有足够“乖”，才能降低父母的警惕，才能获得他想要的“自由”——靠近宁悦的自由。
终于，他熬到了高考。
最后一门结束的铃声响起，钱明湛走出考场，夏日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
周围是喧闹的、如释重负的考生和家长，欢呼声、哭泣声交织在一起。他却异常平静，甚至有些麻木。
考试结果对他而言，只是通往目的地的通行证。
成绩公布，他考得极好，远超预期，足以叩开国内任何顶尖学府的大门。
父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骄傲和欣慰，钱晓均拍着他的肩膀，第一次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好小子！没让爸失望！这下可以安心去上交了，李教授那边我都打好招呼了，暑假就让你哥带你熟悉一下硅谷的环境……”
钱明湛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温顺地应道：“谢谢爸。”
几个月来的乖顺表现，加上耀眼的高考成绩，如同一层完美的伪装，让父母彻底放松了警惕。
他们沉浸在儿子“浪子回头”、前程似锦的喜悦中，丝毫没察觉他平静外表下那颗早己偏离轨道、只为一个人跳动的心。
填报志愿的日子到了。
钱晓均早己将写有“上城交通大学 - 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的志愿草表放在他书桌上，旁边还有厚厚一叠关于上交该专业和未来出国深造规划的详细资料。
林薇也在一旁温柔地说：“小湛，听你爸的没错，这条路稳当，将来帮你爸和你哥，咱们钱家的产业还得靠你们兄弟俩。”
钱明湛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冰冷的高考志愿填报系统。他输入了自己的准考证号和密码，页面跳转。光标在“院校代码”一栏闪烁，像他此刻狂跳的心脏。
上交……硅谷……企业管理……
这些词汇在他脑中盘旋，却激不起丝毫涟漪。
他的眼前，只有京城灰霾天空下，未名湖畔那个清冷疏离的背影；只有那个他用尽全力也无法靠近、连名字都成了禁忌的“姐姐”；只是那个该死的韩国人，此刻或许正堂而皇之地搂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占有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一股强烈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冲动攫住了他。
不！他不要什么硅谷，不要什么企业管理！他只要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京城！只有京城！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呼吸到和她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才有机会……有机会让她重新看到他！哪怕只是在校园里远远地望见她的背影，也好过在这千里之外被彻底遗忘！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却无比坚定地在院校代码栏里，删掉了上交的代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敲入了“京城航空航天大学”的代码。
专业？他根本不在乎。
他胡乱选了几个看起来顺眼的，鼠标指针悬停在“确认提交”的按钮上。
“明湛，填好了吗？确认是上交吧？”钱晓均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难得的轻松。
钱明湛浑身一僵，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所有的勇气和孤注一掷的决心都吸进肺里。
然后，在那份决绝的冲动驱使下，他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点击了下去！
“提交成功”的绿色弹窗跳了出来，像一道最终的审判，也像一道开启未知地狱或天堂的门？
他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后背的衬衫己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恐惧、后怕、以及一种近乎虚脱的、扭曲的兴奋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发冷又发热。
他知道，风暴即将来临。
父亲会暴怒，母亲会哭泣，家族的规划会被他彻底打乱。但他不在乎了。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忍耐，都是为了这一刻——将自己的命运坐标，强行定位到有宁悦存在的那个城市。
一切己成定局。
京城。北航。
他来了。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
他只想离他的月亮，近一点。
再近一点。
哪怕这卑微的靠近，最终引燃的火焰，会将他连同这无望的执念，一同焚烧成灰烬，飘散在京城的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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