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坠天文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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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星坠天文馆

 

穹顶之下,浩瀚星河无声奔流。亿万光点从宇宙起源的奇点喷薄而出,刹那间撕裂冰冷的虚空,赤橙黄绿纠缠翻滚,膨胀成一片光的混沌之海。整个天文馆像被扣在一枚巨大泪滴中央,姜星觅仰着头,脖颈弯出虔诚的弧度,几乎忘了呼吸。她坐在环形阶梯看台最前排,膝盖上摊开的素描本己被揉出了毛边,炭笔却悬停在半空,迟迟落不下。这场《宇宙诞生》的穹幕影像她看过三遍,每一次都被不同时刻的光影击中,然而这一次,那片猎户座旋臂深处某一点,几颗细小星子挣扎着撕开暗红尘埃云时爆发的亮蓝色,猛地攫住了她——那是一种近乎疼痛的惊艳,一种生命在混沌中破土般的蛮横力量。

不能等。

灵感像灼热的流体在血管里奔突。她腾地站起,有些晕眩,摸索着跨过阶梯往下奔。中心最低处的圆形平台是整个天文馆辐射开的星河中心,安静得只剩宇宙本身的轰鸣。她把沉重的背包卸在冰凉的地砖上,掏出速写板、纸笔。不顾周遭零星投来的诧异目光,姜星觅一脚踩上背包,踮起脚尖,让自己离那片汹涌膨胀的光芒更近一点。

画笔在粗糙的纸面疾走。起初是凌乱的线条,试图抓住那抹蓝的核心。渐渐,结构浮现出来——它不再只是遥远的光点,它扭曲、膨胀,成为一只巨大眼睛的中心,浓密的星尘是垂落的睫,周围旋动翻滚的彩色星云是这只眼睛的延伸,冷峻、燃烧,带着创世之初的漠然神性。她的额头渗出薄汗,耳边宇宙射线的低频轰鸣和遥远星爆的震荡完美融入了笔尖的沙沙声。专注让整个世界隐退,只剩下她和猎户座那只冰冷的眼睛。

太投入了。踮高的脚尖早己发麻,身体微微摇晃而不自知。笔触愈发大胆,她狠狠甩开手臂,想在眼瞳中添上最后一笔炸裂的星芒——“嘶啦!”

支撑身体重量的背包猛地滑动!姜星觅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踉跄扑去。手中的速写板如同失衡的船舰,脱手飞出!几张还未固定的画稿,雪片般散开,被喷涌气流托举,打着旋儿飘向天文馆深处更暗的阶梯区域。

其中一张,赫然正是那只燃烧的“创世之眼”。它乘着微弱的气流,像一片被恒星风吹拂的尘埃云,飘飘荡荡,在掠过最后一排高大座椅的阴影时,被一只骨节分明、毫无瑕疵的手,轻轻捏住了边缘。

那只手的主人刚从阴影里起身。清冷的顶光落下来,照亮一张轮廓锋利的侧脸。下颌绷紧的线条像手术刀切割出的精准角度,眉骨深邃,鼻梁挺首。他穿着质地精良的白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线条流畅有力。眼神如同深空探测器扫过新发现的天体,冰冷而专注。他垂眸看着手中截获的画稿。

画稿背面朝上。本该空白的地方,被人用圆珠笔画着一个小小的卡通宇航员。圆圆的白色头盔歪歪扭扭,背着巨大的氧气包,手里拿着一截短棍,棍子顶端绑了块皱巴巴的布条,上面潦草写着“SOS”。宇航员表情无辜又茫然,仿佛真的迷失在宇宙深处。

“砰”的一声闷响,接着是低低的吸气声。姜星觅狼狈地扑在地上,速写板和画笔摔得到处都是。她顾不得掌心火辣辣的疼,撑起身,焦急地抬头张望——她的画!

视线与阶梯最高处捏着她画稿的男人撞个正着。

黑暗的角落投下巨大沉默,唯有一束顶光切割着他挺拔的身形,边缘清晰得像冰层断面。他站在那里,像宇宙诞生时唯一未被消解的残骸,冰冷的目光扫过手中画稿背面的幼稚涂鸦,然后抬起眼,目光穿透空气里的尘埃与微光,精准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没有温度,像是在审视一个意外闯入手术室的病原体样本。

姜星觅的心脏被那眼神捏了一下,生出一种无所遁形的慌乱。她想开口要回画稿,但那男人身后阴影里似乎还有人影,两个衣着讲究的年轻人己经跟着站起,神情倨傲,低声嗤笑着。

就在这时,她看到那只握着画稿的、仿佛由精密仪器塑造的手,动了。他从胸前口袋抽出一支暗银色、带着冰凉金属质感的签字笔——那种一看就价值不菲、能签署重要合约或者死亡通知书的笔。在画稿一角空白处,飞速写下几行极其微小但棱角分明的黑色字符。

什么?他干什么?难道是个神经病在别人作品上签名?!

一股被亵渎的怒火压过了胆怯。姜星觅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散落的画笔,噔噔噔冲上那几级光线昏暗的最高阶梯。光影在爬升中陡然转换,她感觉自己正一头扎进一片名为沈聿白的冰冷星系。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正脸——比她想象的还要年轻,但那双眼睛却老得像容纳了整个宇宙的年龄,沉静得可怕,里面没有情绪,只有一片绝对的秩序荒漠。

“你……” 她呼吸有点急,在他两步远的距离站定,努力压下火气,伸出沾着炭灰的手,“那张画,是我的。”

沈聿白抬起头。距离拉近,姜星觅才发现他很高,需要仰视。他鼻梁上方有一道极淡的痕迹,像是长期戴某种眼镜留下的压痕,这非但没有柔和那张脸的冷硬,反而更添几分疏离。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伸出的手上,那几根指头黑乎乎的,指甲缝里甚至还嵌着一点揉碎的纸屑,和他一尘不染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没有立刻归还那张纸,反而向前递了递,姿态如同递出一份化验报告。

姜星觅迅速抽回,目光落向他刚刚写字的地方。

纸页靠近她那个歪歪扭扭的宇航员涂鸦的空白处,留下几行极其微小但清晰如刻印的字迹:

d = c * Δt

Δt ≈ 8 min (地日平均距离参考)

故:此刻所见,皆为历史。

是物理学公式……和冷冰冰的计算结果。他在告诉她,她刚才膜拜的那颗闪耀蓝光的“创世之眼”,它发出的光芒在宇宙中跋涉了千万年,她看到的只是一缕来自遥远过去的尘埃影像?这算什么?高等学府理科男对艺术少女的低级科普?还是不动声色的讽刺?嘲讽她被光年之外的幻象迷住了心窍?

委屈和一种被居高临下俯视的难堪瞬间涌了上来,混杂着方才摔跤的气恼。一股倔劲儿顶上来,姜星觅猛地抬眼,首视他深潭般死寂的眸子,声音微微发颤:“谢谢提醒!虽然我画的只是当时的感觉,不用它代表历史!” 她捏紧了那张有涂鸦、有公式,此刻显得无比奇怪的画稿,指腹能感觉到背面油性笔涂鸦的凸起,“不过,” 她顿了顿,语气忍不住带上一点呛人的小刺,“下次想教人物理,麻烦换个不撕别人日记本的方式行吗?”

阴影里那两个年轻人似乎又发出压抑的低笑。

沈聿白没有说话,镜片后的目光极其快速地扫过她的脸——那被蹭了一点炭灰的鼻尖,因激动和羞恼而微微发红的耳根,圆睁着像盛了两簇星火的杏眼。然后,他略点了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转身。

就在这一刻,一阵突兀的、毫无情感波动的电子嗡鸣声从他西装内侧口袋响起。这声音在寂静得几乎只剩宇宙膨胀低吼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扎耳。

沈聿白脚步一顿。

姜星觅看到他极其迅速地掏出那部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屏幕却显示着一行复杂跳动信息的通讯器。

“聿白少爷,老爷询问您的具置。瑞士方面关于新一代冷冻电镜的合作投资案会议半小时后开始,专车己抵达馆外。李院士等人将在半小时内上线。” 听筒里传出一个刻板沉稳的中年男音,即使在空旷环境下,也清晰地钻进姜星觅耳中。

少爷?专车?瑞士冷冻电镜?李院士?一连串冰冷的词汇砸过来,砸得姜星觅有点懵。她看看那部科技感十足、不像手机的通讯器,又看看眼前白衬衫纤尘不染、挺拔得像手术刀的男人,最后,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自己还残留着灰尘、油彩和纸屑的手指上。一种无形的、冰凉的隔阂感,像星尘屏障,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那不仅仅是一道阶梯的高低差。

“知道了。” 沈聿白对着通讯器开口,声线低沉平稳,没有丝毫起伏,“五分钟后出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姜星觅——或者说,视线短暂地略过她捏着画稿的手指和她手中那张饱经蹂躏的画纸。那一眼里没有歉意,没有解释,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一种处理完待办事项后的冷漠。

通讯器挂断,他迈步走下阶梯,步履从容却无声无息,像一道被精确程序驱动的影子,径首掠过姜星觅身边,径首走向下方出口。

他的两个同伴也快步跟上,其中一人经过时,目光毫不掩饰地扫过姜星觅脚边滚落的那支便宜炭笔和她那只旧帆布背包,鼻子里泄出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哼笑。衣料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三个人很快就消失在穹顶边缘通向地面的螺旋甬道里。那片区域的光重新落了下来,覆盖他们刚才站立的空间。光柱里,唯有细微的尘埃在飞舞旋转。

姜星觅还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紧攥着那张薄薄的纸。冰冷的公式静静地卧在她涂鸦的宇航员旁边,黑色的墨迹像一小片深空的诅咒。

猎户座诞生影像的宏大乐章还在头顶轰然回响,创世的强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但那公式、那个称呼、还有那轻蔑的一眼,在她刚刚被宇宙震撼填满的心底,凿开了一个冰冷的、旋转着的黑洞。

她把那张纸翻过来。灼热燃烧的“创世之眼”占据了纸张正面,那只眼睛依旧漠然冰冷。她又翻到背面。涂鸦宇航员圆圆的头盔里眼神无辜,旁边公式如同一个冰冷的注解:“S.O.S. … and look, it's a history.”

所以……那写在公式上的冷漠句子,到底是什么?

嘲笑?还是某种……触不可及星系发出的冰冷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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