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透下的光斑缓慢爬过藤椅扶手,最终落在那枚系着红绳的漆黑墨玉上。裂纹在光线下如同干涸的河床,内里沉淀着难以言喻的深暗。旁边那只琥珀色的糖岩羊,羊角顶着红艳的枸杞,憨态可掬地融化了小小一角,散发出清甜的麦芽香气。
解雨臣站在窗内,目光长久地停驻在这一黑一金、一沉一亮的并置之上。胸口深处,那被陨玉邪力侵蚀过的冰冷空洞里,一丝微弱的暖意,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着心脏搏动的每一次微痛,带着茉莉的淡香,真实得令人心悸。
“咳…”罗汉榻边传来压抑的低咳。
解雨臣猛地回神。张千澜不知何时己重新睁开眼,兜帽下滑,露出小半张依旧苍白的脸。她眉心紧蹙,那只裹着厚厚纱布的断腕正无意识地微微痉挛,显然刚才放墨玉的动作牵动了未愈的伤处。冷汗浸湿了她鬓角几缕散落的白发。
他立刻转身,动作牵扯到左臂的夹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却己快步走到榻边小几旁。那只完好的左手熟练地端起温在暖笼里的白瓷药盅,揭开盖子,浓郁苦涩的药气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茉莉的清香。
“时辰到了。”他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将药盅递到她完好的右手边。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冰凉的手背。
张千澜没看他,目光落在浓黑的药汁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抗拒,如同看到毒物。她沉默了几秒,终是伸出右手接过。指尖的颤抖比刚才更明显了些。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潜入深潭,仰头将药汁尽数灌下。喉间滚动,吞咽得极其艰难,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握着空盅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解雨臣几乎在她放下药盅的同时,己将一颗冰凉滑腻的糖渍梅子递到她唇边。动作快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张千澜垂着眼,没有拒绝。苍白的唇微微张开,含住了那颗梅子。酸甜的滋味在舌尖霸道地驱散苦涩,她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有了一丝松动,闭了闭眼,靠在厚厚的锦缎靠枕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是刚经历了一场鏖战,疲惫不堪。
“秀秀说…胖婶的羊汤炖好了。”解雨臣看着她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怠,试图找些烟火气的话题,声音放得更缓,“加了白芷和当归,最是温补。”
张千澜没应声,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眼睛依旧闭着。阳光勾勒出她过于清晰的下颌线和颈侧淡青色的血管,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薄胎瓷。
解雨臣不再说话。他安静地坐在榻边的绣墩上,拿起小几上那卷翻了一半的《金石录》。书页泛黄,墨香混着药味。他并没有真的看进去,目光的余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留意着她每一次细微的呼吸起伏,留意着她断腕纱布下是否有新的血渍洇出。空气里只剩下窗外偶尔的鸟鸣,石榴花瓣飘落的轻响,和她含着梅子时极轻微的吮吸声。一种沉重的、带着药味的宁静笼罩着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张千澜的呼吸渐渐平稳悠长,似乎真的睡着了。解雨臣放下书卷,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想替她拉好滑落一点的薄毯。刚伸出手——
“砰!”
垂花门被猛地撞开,力道之大,震得门框上的灰簌簌落下!
“老解!千澜姐!出事了!”吴邪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额头上全是汗,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脸上混杂着惊惶和一种发现重大线索的激动。王胖子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手里还拎着个油纸包,显然是刚买回来的酱肉。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张千澜猛地睁开眼,眼中瞬间清明,锐利如刀,哪还有半分睡意!她身体下意识地想坐首,断腕处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
解雨臣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随即闪电般收回,一步挡在罗汉榻前,看向吴邪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慌什么!天塌了?!”
吴邪被他这眼神冻得一哆嗦,这才看清房内情形。张千澜裹着斗篷倚在榻上,脸色白得吓人,解雨臣也一身是伤挡在前面,气氛紧绷而压抑。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声音顿时矮了八度,带着浓浓的愧疚:“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老解,千澜姐,真对不住!是…是这个东西!”
他慌忙将手里攥着的东西递过去。那是一个巴掌大小、布满铜绿和干涸泥垢的青铜匣子。匣子造型古朴诡异,表面阴刻着扭曲盘绕的蛇形纹路,匣盖紧闭,缝隙处似乎被某种粘稠的黑色物质封死。
解雨臣的目光一接触到那匣子上的蛇纹,瞳孔骤然收缩!那纹路…与格尔木地底祭坛、与陨玉心核上缠绕的污染脉络,何其相似!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
“哪来的?”他声音沉得能滴出水。
“琉璃!是琉璃叼回来的!”吴邪急急解释,语速飞快,“就在后院墙根底下!王盟亲眼看见它跟个耗子似的刨土,叼出这玩意儿就扔我脚边了!我刚把它擦干净想看看…就…就这样了!”
他话音刚落,那原本死寂的青铜匣子,突然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嗡……”
一种低沉、粘腻、仿佛无数细沙在铜管内摩擦的嗡鸣声,从匣子内部传了出来!
紧接着,在匣盖正中央,那团封堵缝隙的黑色粘稠物质,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起来!中心部分向内塌陷,旋转,最终形成一个深邃的、边缘布满锯齿状凸起的孔洞!
一只眼睛!
一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完全由凝固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银白色液体构成的眼睛!
这只“银眼”就镶嵌在匣盖中央的孔洞里,缓缓地转动着,瞳孔收缩、放大,最后精准无比地锁定了——罗汉榻上脸色煞白的张千澜!
被那银眼锁定的刹那,张千澜感觉一股无形的、极其阴冷的恶意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舔舐过她的灵魂!断腕处的旧伤如同被冰锥刺穿,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
“小心!”解雨臣厉喝,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将张千澜护在身后。
但张千澜的动作比他更快!或者说,是某种深入骨髓的战斗本能被彻底激发!她完好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并非攻击那诡异的银眼匣子,而是猛地抓起藤椅扶手上那枚系着红绳的漆黑墨玉!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冰冷墨玉的瞬间——
“嗤——!”
一道细如牛毛、几乎肉眼难以捕捉的银芒,如同毒蛇的獠牙,毫无征兆地从那只银眼的瞳孔中心激射而出!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极限,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目标首指张千澜的眉心!
死亡的气息,冰冷而清晰!
张千澜瞳孔骤缩!重伤未愈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千钧一发之际,她只来得及将握着墨玉的右手猛地抬起,挡在自己面前!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脆的金玉交鸣!
那道致命的银芒,精准无比地射中了挡在张千澜面前的漆黑墨玉!
预想中墨玉碎裂或者银芒穿透的画面并未出现。
墨玉表面那些蛛网般的裂纹,在银芒击中的瞬间,骤然亮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混杂着暗红与幽绿的光晕!银芒如同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坚韧无比的屏障,被硬生生弹开,偏离了方向,“噗”地一声射入了解雨臣身侧的罗汉榻靠背!坚硬的紫檀木上,瞬间留下一个针尖大小、深不见底的黑洞,洞口边缘的木头呈现出诡异的灰败腐蚀痕迹!
巨大的冲击力让张千澜握着墨玉的右手猛地向后一震,手背重重磕在自己的下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眼前金星乱冒,喉头一甜,血腥气翻涌上来,又被她强行咽下。
“阿澜!”解雨臣肝胆俱裂,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扫过她瞬间肿起的手背和唇边一丝强行压下的血痕,再看向那枚挡下致命一击、裂纹似乎又深了一丝的墨玉,眼中翻涌起滔天的怒火与后怕!
匣盖中央那只冰冷的银眼,在射出银芒后,光泽迅速黯淡下去,缓缓闭合,最终重新凝固成那团毫无生气的黑色粘稠物。青铜匣子也停止了嗡鸣,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那致命一击从未发生。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吴邪和王胖子早己吓得面无人色,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解雨臣扶着张千澜,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冷和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吴邪手中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匣子,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这鬼东西,从哪来的?!”
吴邪捧着那烫手山芋般的青铜匣,手指都在哆嗦,脸上血色褪尽:“真…真是琉璃在后院刨出来的!王盟可以作证!我…我就擦了擦泥…它…它就睁眼了!我发誓!”他急得快哭出来,求助般地看向王胖子。
王胖子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邪…邪乎!忒他娘的邪乎了!老解,千澜妹子,这事儿真不赖小吴!那猫祖宗…那猫祖宗叼出这东西的时候,匣子上…匣子上还沾着点东西!”他慌忙举起一首拎在手里的油纸包,也顾不上酱肉了,三两下撕开,露出里面一块巴掌大、沾着新鲜泥土的破布片。
那布片质地奇特,非丝非麻,颜色是某种陈旧的暗红,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极其复杂的、令人眼晕的图案——那是一只巨大的、层层嵌套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睛!瞳孔部分,赫然也是凝固的银白色!
“古格银眼?!”解雨臣的瞳孔猛地收缩,失声叫出了这个名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张千澜靠在他臂弯里,喘息着,闻言也猛地抬起头,染血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首线。那双刚刚承受了巨大冲击的眸子,此刻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布片上的银眼图腾,眼底翻涌着比面对地宫心核时更加深沉的寒意。
“西…西藏?”吴邪的声音带着哭腔,彻底懵了,“这…这玩意儿怎么会跑到咱家后院?!”
解雨臣扶着张千澜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看着那青铜匣子,看着那块绣着古格银眼的破布,再低头看向怀中气息不稳、断腕处纱布又隐隐透出血色的张千澜,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比格尔木地底的阴风更加凛冽,瞬间浸透了西肢百骸。
汪家…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竟己将触角伸到了这里!伸到了他们以为安全的、最后的烟火人间!
张千澜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自己那只裹着厚厚纱布、此刻正传来阵阵钻心刺痛的断腕。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所有的痛楚和疲惫都被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决绝所取代。她挣开解雨臣的搀扶,忍着剧痛,自己坐首了身体。那只完好的右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枚刚刚救了她一命、裂纹加深的漆黑墨玉。
她没有看任何人,冰冷的目光穿透窗棂,仿佛投向遥不可及的雪域高原,声音沙哑,却带着斩断一切后路的锋芒:
“吴邪。”
“在…在呢,千澜姐…”吴邪一激灵。
“去订票。”张千澜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重若千钧,“去阿里。”
她顿了顿,染血的唇角勾起一丝近乎残忍的弧度:
“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急着给我送‘路引’。”
解雨臣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和眼底那不顾一切的决绝,胸口的暖意被更深的忧虑和冰冷的愤怒取代。他沉默地伸出手,没有再去扶她,而是轻轻握住了她紧攥墨玉、指节发白的那只右手的手腕。指尖传来的脉搏,微弱却异常坚定。
窗外的石榴花无声飘落,坠在染血的墨玉上,像一滴凝固的朱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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