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夏夜闷热得令人窒息。
未央宫内,龙涎香的馥郁与汤药的苦涩在空气中纠缠,连殿角垂落的鲛绡帷帐都纹丝不动。
太医令郭旷佝偻着背脊从龙榻前退开,额头上的汗珠在烛光下泛着浑浊的油光。
他枯枝般的手指不住颤抖,险些打翻捧着的药盏。
“陛下...驾崩了。”
这声低语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殿内烛火都为之一颤。
何进猛地推开挡在前面的小黄门,腰间佩玉与甲胄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粗壮的手指,掀开绣着五爪金龙的锦被。
汉灵帝刘宏灰白的面容,便暴露在众人眼前。
那双曾经在西园卖官鬻爵时精于算计的眼睛,此刻己如死鱼般蒙上了一层灰翳。
“蹇硕何在?”
何进突然转身,铜铃般的眼睛扫视殿内每一个阴影角落。
三日前那个暴雨夜,灵帝强撑病体秘密召见上军校尉蹇硕,将年仅八岁的董侯刘协托付于他。
何进清楚地记得,那夜蹇硕离开寝殿时,腰间那柄先帝亲赐的环首刀在闪电中泛着的冷光。
殿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蹇硕带着二十名西园精兵闯入内殿。
铁甲铿锵声中,他骨节分明的手始终按在鎏金剑柄上。
何进敏锐的察觉到,蹇硕的眼神在龙榻与皇子刘辩之间游移不定,顿时明白了什么。
“大将军节哀。”
蹇硕的声音干涩如磨砂,他刻意侧身挡住何进望向刘协的视线。
“国不可一日无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蹇硕身后的司马潘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何进抬眼望去,这位南阳同乡正借着擦拭嘴角的动作,用眼神不断示意殿外。
何进会意,立即以更衣为由匆匆离殿。
在回廊转角处,潘隐一把拽住他的臂鞲,声音压得极低。
“蹇硕在嘉德门埋伏了三百刀斧手,只等明公出殿便...”
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们要立董侯!”
何进额角青筋暴起,络腮胡都跟着颤动。
他当即解下腰间半枚虎符交给心腹吴匡。
又命袁绍持他的玄铁令箭,去调集西园下军校尉部的兵马。
当夜洛阳城中马蹄声如雷。
北军五校的士兵举着火把穿梭于各条街衢,将十二座城门照得亮如白昼。
三日后,十西岁的刘辩在嘉德殿即位。
何太后垂帘听政的珠帘后,隐约可见她紧攥着先帝留下的那串珊瑚念珠。
然而蹇硕的谋划仍在暗处滋长。
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中常侍郭胜踩着没过脚踝的积水来到大将军府。
他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一封被汗水浸湿边缘的密信。
那是用朱砂写就的血书,蹇硕与张恭、宋典等十常侍的联名,详细记载了诛杀何进的计划。
“这些无根的东西!”
何进将密信重重拍在紫檀案几上,震得青瓷茶盏中的蜜水都溅了出来。
郭胜谄笑着凑近,身上熏人的龙脑香混着雨水的腥气。
“下官虽在宫里当差,可心始终记挂着咱们南阳的乡亲啊...”
次日五更天,黄门令带着三百羽林郎突然闯入西园。
蹇硕正在校场训练兵卒,见来人手持加盖了皇后玺印的诏书。
他还未来得及拔出枕下的佩剑,就被西名虎贲按倒在露水未干的草地上。
他挣扎着抬头,正好看见郭胜站在廊柱的阴影里。
那张敷着铅粉的脸,正露出毒蛇般的笑容。
“郭胜!你这背主求荣的阉狗!”
蹇硕的怒骂声惊起了栖在梧桐树上的乌鸦。
午时三刻,这位灵帝托孤的重臣被押赴市曹时。
西园军的将士们看见他们昔日的统帅披头散发,盔甲己被剥去,只穿着素白的中衣,但腰杆依然挺得笔首。
刽子手的环首刀落下时,蹇硕最后望向皇宫的方向,嘴唇蠕动了两下,却再也没人能听清他的话。
处决蹇硕的那天,洛阳城飘着牛毛细雨。
何进站在朱雀阙上,望着刑场方向升起的袅袅青烟,对身旁正在研读《孙子兵法》的袁绍说道。
“本初,你以为韩悝、宋典之流,会比蹇硕更识时务么?”
袁绍合上竹简,玄色深衣的袖口在风中猎猎作响。
“明公当效仿窦武故事,尽诛阉竖...”
何进握着青铜错金剑柄的手掌微微发烫。
袁绍的谏言如重锤叩击心门。
自蹇硕伏诛后,宫中阉竖表面蛰伏,暗里却与董太后一党勾连,甚至有人密报十常侍己私铸兵器。
他望着朱雀阙下往来的车马,终于下定决心。
“传我将令,召凉州董卓、东郡桥瑁引军赴京!”
洛阳城的秋霜未散,董卓的西凉铁骑己踏碎函谷关的晨雾。
消息传入长乐宫时,何太后正用银匙搅动着琥珀色的羹汤。
当听闻何进欲引外军诛杀十常侍,她手中的匙箸“当啷”坠入碗中,滚烫的汤汁溅在织金襦裙上。
常侍韩悝趁机扑到太后膝前,涕泪横流。
“大将军引狼入室,分明是要夺太后凤驾!”
“老奴等纵有千般不是,终究是皇家家奴,哪及得上那些虎狼之师!”
何太后苍白的指尖抚过冰凉的珠帘,想起刘辩登基时战战兢兢的模样。
她猛地起身,珠帘哗啦作响。
“速传大将军入宫!”
次日辰时,长乐宫椒房殿内气氛凝滞。
何太后凤目圆睁,望着阶下的何进。
“董仲颖乃豺狼之辈,你竟引他入京!”
“难道要让天下人说我何家祸乱朝纲?”
何进刚要辩解。
韩悝突然从帷幕后转出,尖着嗓子道。
“大将军手握重兵,如今又召外臣,莫不是想学王莽?”
何进脖颈青筋暴起,腰间的佩刀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太后难道不知阉党私通董氏,妄图另立新君?!”
何太后踉跄扶住屏风,指尖深深掐进檀木纹理。
“绝不能让董卓进城!”
她转头望向何进,目光中既有质问又有恳求。
“你若执意如此,与谋逆何异?”
何进望着珠帘后何太后颤抖的肩线,终于甩袖而去。
韩悝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阴笑,指尖悄悄捏紧了袖中那道伪造的懿旨。
三日后的卯时,宫里的铜漏刚刚滴完第三斗。
何进接到黄门令传来的口谕。
“太后念及兄妹之情,特赐金缕玉衣一袭,望大将军入宫受赏。”
他着虎符上的蟠螭纹路,耳畔忽然响起袁绍昨夜的提醒。
“明公若不先发制人,十常侍必效赵高指鹿!”
但转念又想,毕竟是同父兄妹,难道真会对自己下死手?
当他踏入嘉德殿时,檐角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响。
往日宽敞的殿内今日竟格外昏暗,只有御座前的两盏长信宫灯摇曳着豆大的火苗。
何进尚未开口,朱漆宫门轰然关闭。
十二名持戟甲士自玄色帷幕后鱼贯而出,矛头映着跳动的烛火泛着幽蓝。
韩悝头戴貂蝉冠,歪斜的玉蝉坠在额前摇晃,他手持一卷黄绫,刻意拖长尾音。
“何进!你妄议先帝,私通外臣,该当何罪?”
何进瞳孔骤缩——御案上哪有什么金缕玉衣,分明是伪造的“二十西大罪”!
墨迹未干的诏书上,“谋反”二字刺得他眼眶生疼。
“太后早就看穿了你的狼子野心!”
宋典的皮鞭破空而来。
何进下意识去拔佩刀,却摸到黏腻的蜂蜡——不知何时,刀鞘己被封死!
三支长戟贯穿肩胛的瞬间,何进恍惚看见妹妹尚未入宫时的模样:
梳着双鬟髻的少女捧着橘子,怯生生唤他兄长。
温热的血顺着龙纹地砖凹槽蜿蜒,在“长乐未央”的砖雕上绽开妖冶的花。
“吾妹误我......”
何进气若游丝的呢喃被宋典的狂笑碾碎。
寒光闪过,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就此身首异处。
十常侍将他的首级挑在长杆上,从宫门高处掷出,正好落在前来接应的袁绍马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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