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节的洛阳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绿意中。
然而，当晨曦的第一缕金辉穿透洛阳城头的薄雾时，北宫德阳殿内早己灯火通明。
殿前九十九级汉白玉阶，被宫人连夜擦拭得光可鉴人。
每一级台阶两侧都肃立着金甲执戟的羽林卫，他们的铁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寒芒。
汉灵帝对此番冠礼的重视超乎寻常，不仅打破惯例下诏将仪式迁至皇家宫室，更命少府连夜赶制十二章纹的玄色礼袍。
德阳殿作为皇宫正殿，此刻十二扇鎏金蟠龙殿门尽数洞开，殿内三十六根合抱粗的朱漆楹柱上，盘绕的金龙在晨光中栩栩如生。
殿顶悬垂的十二连珠青铜灯盏轻轻摇晃，将殿中垂落的绛色纱幔映照得如同流动的血河。
太常寺的礼官们手持玉圭肃立两侧，他们脚下铺着的西域绒毯上，金线绣制的云纹在步履间若隐若现。
殿角青铜龟钮香炉吐出的青烟，在晨光中勾勒出奇特的轨迹，时而如龙腾，时而似凤舞。
当辰时的钟声从灵台方向传来时，殿外执戟郎齐声喝礼，声浪震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这场注定载入史册的冠礼，就此拉开帷幕。
第一道加冠礼起，侍中蔡邕手捧缁布冠缓步而来。
那以黑麻制成的冠冕垂着五道青绶，每一道都缀着象征五岳的玉珠。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司礼官苍老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每个字都像落在玉磬上的露珠般清晰。
第二道皮弁加冠时，司徒袁隗的指尖在卫靖额前停留了片刻。
那鹿皮制成的弁冠压下发丝时，卫靖听见皮革与鬓发摩擦的细微声响。
弁上十二颗北海明珠随着他的呼吸轻轻碰撞，发出类似环佩相击的清越之音。
最后一道爵弁由大将军何进亲手加冠。
赤色丝绳穿过弁冠的玉衡时，卫靖看见何进拇指上那道新鲜的刀疤，还渗着淡淡的血丝。
弁冠两侧的玄纁垂旒垂下，在他眼前织成一道晃动的帘。
透过间隙能看到汉灵帝十二章纹的冕服下摆，金线绣的山纹在烛火中明灭不定。
就在这时，卫靖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隐在女眷队伍里的蔡文姬。
她身着一袭素白襦裙，裙上的银线暗纹在烛火的映照下，随着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泛着细碎的光。
“卫卿平身。”
汉灵帝的声音伴随着编钟悠远的余韵在大殿内响起，低沉而威严，仿佛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朕观卿平乱有功，智勇双全，当赐表字以彰其德。”
霎时间，殿内一片寂静，唯有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腾，缓缓弥漫在整个大殿，给这静谧的氛围更添了几分神秘。
灵帝执笔的手悬在帛卷上方，迟迟未动。
卫靖心中一紧，突然想起三日前深夜，灵帝召他入宫密谈的情景。
那时，天子的案头摊开着西域进贡的夜光琉璃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盏中，烛火摇曳不定。
天子盯着那跳动的烛火，意味深长地说道。
“董卓那匹西凉马，最近总在洛阳城的夜色里嘶鸣。”
此刻回想起来，那话语中似乎暗藏着警示。
“赐字——‘镇澜’。”
灵帝的笔尖重重落下，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望卿如中流砥柱，镇天下狂澜。”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炸响一声惊雷，仿佛是上天也在为这一赐字而震撼。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青铜鹤灯上，溅起细碎的火星，与殿内的气氛相互呼应，让整个场面更加惊心动魄。
“谢陛下隆恩！”
卫靖声音洪亮，叩首谢恩。
冠礼宴上，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袁绍突然举杯，脸上带着豪迈的笑容，大声说道。
“镇澜贤弟如今得陛下赐字，他日定能效仿霍骠骑，封狼居胥！”
然而，袁绍话音未落。
袁术却突然将酒爵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满脸不屑，冷笑道。
“袁本初莫忘了，咱们袁家西世皆出过三公。”
他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撞在青铜酒樽上，发出清越的铮鸣，仿佛在附和他那傲慢的话语。
卫靖面带微笑，不慌不忙地举杯回应。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角落的曹操身上。
只见曹操正用匕首慢条斯理地切着鹿肉，刀刃与玉盘相击，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当两人的目光在烛火摇曳中猝然相撞时，曹操浓眉下的双眸闪过一丝精光，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忽然手腕一抖，将切好的鹿肉块串在匕首尖端，大声笑道。
“镇澜贤弟尝尝这塞外风味！”
鹿肉的焦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禁心头一紧。
卫靖伸手接下匕首，在指尖灵巧翻转，寒光闪烁间，映出曹操眼底一闪而过的锋芒。
“好刀工。”
卫靖从容不迫地将鹿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间抬眼望向殿外渐沉的暮色。
“只是这塞外风...”
他指尖轻弹匕首，发出一声清越的铮鸣。
“终究带着西凉的沙。”
殿外暴雨如注，雨水拍打着宫殿的门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卫靖望着蔡文姬苍白的脸色，心中一阵心疼。
他忽然想起冠礼前夜，在蔡府琴室中，蔡文姬抚琴时说的话。
那时，她神情忧虑，目光中满是不安。
“昨夜观星，紫微黯淡，荧惑守心。
“靖哥哥，洛阳的夜色，怕是要浸在血里了。”
此刻，卫靖下意识地握紧腰间新赐的镇北剑，剑身暗刻的饕餮纹硌得掌心生疼。
汉灵帝御赐的“镇澜”二字，究竟是对他的深切期许，还是帝王为了稳固江山而布下的一盘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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