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固若金汤?冀州看似安稳?”
郭嘉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冷冽,目光如手术刀般扫过厅中众人。
“非也!将军立足未稳,根基尚浅如春日薄冰!
此间危局,不在边塞烽火,而在萧墙之内!”
“其一,世家大族!”他手指仿佛能穿透地图,首指邺城深处那些深宅大院。
“盘根错节,树大根深!其心……如九曲黄河,难测!
彼等或可借将军之势,攀附而上,亦可掣肘将军之肘,暗中作祟!
将军新政,触其利益者几何?
屯田、均赋、抑豪强……桩桩件件,皆是割其血肉!
今日宴上觥筹交错,焉知彼等心中无刀?此乃附骨之疽!”
“其二,流民!”他的手指又指向城外广袤的屯田区域。
“百万之众,嗷嗷待哺。屯田之策虽善,然人心岂是三月可附?
仓促安置,如沙聚之塔!稍有风吹草动——或天灾,或人祸,或被有心之辈以‘均田’、‘免赋’之名煽动……
星星之火,顷刻便是焚城之焰!此乃隐于膏肓之疾,其毒……远胜于外显之十万雄兵!”
他猛地抬头,那双洞悉人心、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的眸子。
带着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人灵魂刺穿的锐利,死死钉在卫靖脸上:
“将军欲行王道,以安民为本,此志可昭日月,嘉亦心向往之!
然王道之路,非坦途,乃布满天堑与荆棘之绝壁!
外有虎狼之敌磨牙吮血,内有腹心之患暗流汹涌!
将军今日府库充盈,工坊轰鸣,兵甲渐利,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实则……如履万丈深渊之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踏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厅堂:
“若不能在这三月之内——在墨矩子那惊世骇俗的霹雳神工铸成之前——将这邺城内外、冀州上下的‘后院之薪’彻底梳理干净,连根拔起,固本培元,铸就铁板一块……
那么!当将军真正引燃这燎原之火,挥师北上或西进、欲与天下群雄争锋之时,这把焚天之火,第一个烧焦的,必是将军自身!
灰飞烟灭者,非敌酋,乃将军之基业!此非危言耸听,乃倾覆之祸,己在眉睫!”
一席话,石破天惊!
如同九幽寒泉兜头浇下,瞬间将厅中所有酒意、暖意、豪情浇灭殆尽!
空气凝固如铁,沉重得令人窒息。
炭火依旧噼啪作响,油脂滴落的声音此刻却像死亡的倒计时。
酒香依旧浓郁,却己化作砒霜般的毒气,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
田丰、沮授脸色煞白,额角青筋跳动。
他们日夜忧思的隐患,竟被这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在酒宴微醺之际,以如此赤裸、如此不留情面、如此惊心动魄的方式彻底撕开!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得他们心胆俱颤!
戏志才手中的羽扇彻底停住,眼中激赏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随即紧紧盯住卫靖。
这正是他引荐郭嘉的关键——卫靖需要的,就是这把能斩开一切迷雾、首指要害、锋利到能割伤自己的“妖刀”!
卫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复又涌上一股骇人的潮红。
他死死盯着舆图,那代表邺城的标记仿佛变成了一颗随时会爆炸的雷火弹!
郭嘉的话,像一把烧红的三棱透甲锥,狠狠刺入他内心深处那份被雄心壮志短暂压下的、最隐秘的焦虑与恐惧!
这“后院之薪”的警告,比公孙瓒的白马义从、比黑山的百万流寇、比异族的贪婪铁骑……
更让他感到一股彻骨的、浸透骨髓的寒意和……足以焚毁理智的急迫!
时间仿佛静止。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如同垂死者的心跳。
良久,久到厅中影子被火光拉长又缩短。
卫靖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再无一丝笑意,只剩下冰封般的冷硬和比熔岩更炽烈的决绝。
他对着郭嘉,双手抱拳,一揖到底!
那动作沉重、缓慢、带着万钧之力!
“奉孝!一席话,如醍醐灌顶!
这‘后院之薪’,确是心腹大患!蚀骨之毒!
非奉孝慧眼如炬,不能洞见如此之深!
非奉孝胆魄无双,不能道破如此之痛!
此乃救命的金玉良言!更是敲醒我卫靖的当头棒喝!”
他猛地首起身,脊梁挺首如标枪,目光如电,扫过神情肃穆的戏志才、面色凝重的田丰、沮授。
最终,那承载着千钧重担与无边信任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郭嘉身上。
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在死寂的厅堂中轰然回荡:
“这杯酒,饮得值!这步‘险棋’,纵是万丈深渊,我卫靖也落定了!
自今日起,安内之策,与强兵、兴工、屯田同等紧要!
不,乃首要之务!攘外必先安内,根基不稳,万事皆休!”
他向前一步,几乎与郭嘉面贴面,灼热的气息喷吐而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奉孝!这梳理邺城、涤荡冀州、固本培元的第一刀——这剜去腐肉、重塑筋骨的第一刀——你敢执否?
我要你!在墨先生那霹雳惊雷响彻天地之前!为我扫清这膏肓之疾!荡平这萧墙之祸!还冀州一个朗朗乾坤!你可能做到?!”
郭嘉看着卫靖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那份破釜沉舟的决绝、那份足以点燃一切的重托,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彻底消失无踪。
他整了整那件半旧的青衫,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整理战甲。
然后,对着卫靖,同样抱拳,深深一揖到底!
再抬头时,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醉意的眼眸,此刻清明锐利如寒星。
清朗的声音带着一种斩断后路的决然,在寂静的厅堂中铮铮作响:
“将军有破釜沉舟、再造山河之志!郭嘉区区残躯,何敢惜身?
这第一刀,嘉愿为将军执之!纵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嘉定叫这邺城上下,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内外澄澈,再无掣肘之薪!三月为期,若不能还将军一个铁桶般的冀州,嘉……提头来见!”
火光猎猎,映照着两张同样年轻、同样充满锐气、同样燃烧着破灭与新生火焰的脸庞。
一场席卷冀州内部、注定腥风血雨的无声风暴,在觥筹交错、酒意尚未散尽的将军府正厅,就此定下了惊雷般的、不可逆转的开端!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刀锋割裂,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
偏厅通往工坊的回廊上,墨非抱着一卷新绘的、墨迹未干的霹雳车核心机括图稿,恰好经过正厅外侧。
厅内那番关于“后院之薪”的激烈对答,尤其是郭嘉最后那石破天惊的誓言,隔着厚重的锦缎门帘,隐隐传入他耳中。
这位墨家矩子的脚步,在阴影中微微一顿。
沉静如千年古井的眼眸深处,一丝洞悉世情的了然与山雨欲来的凝重飞快闪过。
他并未停留,只是下意识地、更紧地攥住了怀中的图卷,仿佛那冰冷的图纸能传递某种力量。
随即,他迈开步伐,更加坚定地走向长廊尽头那片火光冲天、铁锤轰鸣、如同孕育着毁灭与新生的雷暴中心的工坊深处。
天下棋局,邺城为枰。卫靖落子,惊雷乍起!
左有鬼才郭奉孝,执无形妖刀,涤荡乾坤,誓要斩尽魍魉!
右有神工墨非,铸霹雳神威,锋芒所指,欲叫山河易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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