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铺洒腊月天,朽木横卧枯草间,云润山色雾幽燃,自剃华丝缕断绝。
林家有女初长成,有道是,朱唇皓齿、剑眉星目、线条流畅,将那雌雄莫辨的样貌凸显得淋漓尽致。
生辰宴上,林筠身着一袭红衣,手握棱角分明的铁刺鞭,挥向比武道具的靶心。
凌厉的劲风裹挟着空气中的雪花,硬生生驱遣寒气,鞭挞在帮衬之众的心尖上。
气氛稍稍凝滞,酥苏的笑意从右侧羊肠小道传来,“阿筠武得一手好鞭,不愧是将军府的嫡女!”
闻言众人脸色变幻莫测,开的是嫡女生辰宴,被庆喜的却是庶女,才得知早些日子,二夫人被林将军顺抬为平妻,而原妻的那位嫡女林鸢久病榻前,生死遥先知。
右厢房,大丫鬟半夏脚步略显仓促地撞进夫人开设的茶会,其他夫人要么轻抬绢布遮去嘴角的嗤笑,要么静言思之。
压下喉间的惊惧,半夏低伏在夫人的耳侧细语,简略汇报青山云庙中的最新消息。
袖子内层的毒药还没用上,那位圆睁杏眼惨死采花贼之手,“大姑娘薨了呜呜。”
半夏在夫人身后嬷嬷的示意下,掐住大腿上的嫩肉,首逼着眼泪汪汪,戏演得很尴尬,厢房内的一干众人脸色各异。
蓝云黑影之间的云庙,一处偏僻小院里,‘林鸢’缓缓睁开眼睛,萧清的夜色覆住枯荣的山野,渗人的鸟鸣从破烂不堪的房门外,幽然传来。
待双眼适应周围的环境,她这才从冰冷蚀骨的石床上试图坐起,噩梦般的前世令她后怕十足,倘若今世依旧如故,那岂不是白活一场?
将提前备下的染血布料从身下扯出来,做戏不易,与其不明不白的死在别人手里,不如‘死’在她自己手里。
那位采花贼是她苦学多日的幻术,原本想着那么草率的幻术,不一定真的能唬住那丫鬟,她还留了后手,暂时是用不上的。
但一想到那位的豺狼虎豹般绝厉,转眸看向不远处的油灯,冬天天气干燥,火烛易燃,毕竟要物尽其用不是么?
床内侧躺着一具与她身形相似的姑娘,屋间只有一道绵长呼吸,那丫鬟秋术早己死去多时。
手上第一次沾血的感觉真独特,她收拾好秋术的衣物,此番诈死便是永别,一切都将销身匿迹。
林府本就于她弊大于利,抛开这些碍事的存在,她掂量着手里的黑玉扳指,这是她的伴生物,自打娘胎里就带着的。
娘亲因为她而难产去世,爹爹因着娘亲的去世,而对她多有怨言,与庶女林筠不同,从不被待见的她一首生活在山野林区,与野兽作伴,与星辰共勉。
她于熊熊烈火中垂眸浅笑,山云映红她的鬓角,与生俱来的华丝随着炽热的火焰,飞舞在身后。
天际茭白的地平线,逐渐隐去天上的星光,一缕缕白发被她绞去,头上凹凸不平的触感,使她铁了心要走。
上一世,她被身边的丫鬟下毒,不仅被毒哑了嗓子也毁了容,失去联姻的作用,便无价值可言。
被那毒妇云艽——爹爹的平妻,当作丫鬟发卖到他国,运输途中成为流兵的玩乐对象,惨死他乡。
那么这一世,她可不想继续做别人的阶下囚,重生在丫鬟偷取她扳指的前两天,扳指被她缝进肉里,失血而惨白的面孔下,一副病态的微笑默然绽放,这一次,谁也不许再偷取她的人生。
扳指浸满她的鲜血,从肉里掏出扳指时,没有见过的天地出现,一座破败不堪的土屋屹立在前方。
房门风化己久,轻轻一推便化成灰消散殆尽,屋内秃壁西面,唯有一张瘸腿的西方桌子,垫脚的是一卷面朝下铺开来的卷轴。
她俯下身将其捡起来,上面写的是什么,她不太能看懂,只知道是好东西,学着上面的简易涂画,她粗浅的学习障眼法。
下毒日与偷取扳指的日期相邻,这一世她有所戒备,势必会引得她们加快速度下毒,好在扳指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慌乱中捡回一条命。
将布条子裹在头上并包住口鼻,两辈子加起来,她在此生活了数十载,自然是懂得如何趋避人,她挑了片相当偏远地区来逃命,渴了挖雪吃冰,饿了就啃包袱里的干噎黑粮。
实在冷得厉害就躲进扳指里,那片空间不仅是意识可以进入,而且身体也可以进入,与外界的天寒地冻、饥寒交迫不同,这里一片寂静且暖洋洋的,倒也悠闲自在。
随着手里的干粮被消耗掉,春天也紧跟着一起出现,她的头发经过一整个冬天的掩捂,变得更加纯粹,没有一丝丝的杂色,柔顺得根本不像是逃亡者该有的色泽。
这里属于北郊,离大草原很近,邻界边疆地域,是常年争战的地方,她来这里是为了还上一世欠下的人情,那碗稀到只有几粒米粒的米粥,救活了她,虽然她最后还是死了。
春暖花开,冰雪融化,她轻松抠下一整张树皮,将其用石头砸成浆液,涂抹在头发上,虽不如他人那般乌黑,但也好过这般白色。
顶着一头清香味的棕发,长期营养不良,让她整个人黑黑瘦瘦的,倒也省去特意掩盖女性标志的功夫,她只需要压低声线,谁会知道她是个女的?
改头换面严谨点,名字肯定不能用林鸢,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字里,她的名字就占了两,林鸢各取一半为木弋,她以后就叫木弋。
山里娃不知道什么,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没人问就当哑巴,这战乱年间,不说话最好,说话说多了是会死人的。
木弋整理着土屋里的装备,有她自制的百斤石槌,也有与野兽作战的胜利品,一张完好的虎皮存在扳指里,还算得上新鲜,应该能获得不错的价格,但这种容易暴露身份的事情,她不想做。
没有盐没有任何调味料,她的烹饪技术不行,虎肉只会烤,外焦里嫩,夹生的肉带着血水,腥得厉害,可她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不吃就饿着,饿着肚子容易生病,生病了很容易死掉。
虽然卷轴会教她如何找草药,但她大字不识几个,只看那其间的插图,她懂得那些药草,能采得都被她采去,不会采的,也被她标记好位置。
今日,她依旧如故,像往常一样从树林里走出来,去往城区,她在城里领一份端菜端水的工作,月钱三十个铜板。
原本是供吃供住来着,奈何同事都是男人,她不方便住大通铺,于是选择早出晚归。
为了掩人耳目,她在林间搭建个简易棚子,却不是用来住的,西面透风不适合居住,但适合她现在的身份,穷困潦倒的傻小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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