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这一次,敬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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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 这一次,敬自由

 

玉米田里再不见农夫的影子,如同本该充满童真的校园里永远消失了学生的笑语。玫瑰在田地里盛开,宛如凝固在地面上层层叠叠的鲜血,这便是如今的委内瑞拉。这里没有希望,没有伊甸园,唯有硝烟和被踩入泥尘的罂粟花,以及散落各处的冰冷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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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8年10月31日,加拉加斯最后抵抗的据点被罗克萨特政府军包围。抵抗军残部被死死围困在“自由摇篮”孤儿院坍塌的断壁残垣里,老旧的混凝土墙壁被炮弹啃噬得千疮百孔,每一次爆炸都让大地痛苦地痉挛。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呛人的粉尘和肉体烧焦的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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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奥是委内瑞拉抵抗组织的头目,这个年过五旬的老兵,正把打空的弹箱狠狠砸在焦黑的砖石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预备队?早就他妈打光了!给我顶住!”他对着嘶嘶作响而且信号时断时续的步话机吼道,声音淹没在近处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里,飞溅的碎石像冰雹般砸落。

步话机那头,只剩下绝望的电流噪音。他啐出一口混着血丝的唾沫,环顾西周,发现一个年轻的列兵蜷缩在角落,徒劳地按压着战友胸前那个血肉模糊、仍在汩汩冒血的窟窿。另一边,几个缠着渗血绷带的战士眼神空洞,手指却仍死死抠在扳机上,如同焊死在了上面。

“安东尼奥!”一声变了调的嘶吼从右侧摇摇欲坠的楼梯口传来,“那群疯狗摸上来了!”

安东尼奥猛地抄起脚边一挺沉重的机枪,发烫的枪管灼烧着他布满老茧的手掌。

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老狼,跌跌撞撞扑向那个豁口。

楼梯下方,罗克萨特的黑色制服在硝烟中若隐若现,如同地狱里爬出的甲虫,正沿着断梯向上蠕动。

安东尼奥扣动扳机,机枪疯狂地咆哮起来,滚烫的弹壳雨点般溅落在地板上。冲在最前面的敌人像被重锤击中,扭曲着栽倒下去。然而,更多的黑影悍不畏死地向上涌来,子弹打在豁口边缘,溅起一串串刺目的火星,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

“指挥官!信号被屏蔽了,求救信息根本发不出去!”身后传来通讯兵带着哭腔的嘶吼。

安东尼奥没有回头,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回去:“顶住!给我顶住!”

话音刚落,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他胸口,像被狂奔的犀牛顶中。

他眼前一黑,向后踉跄着栽倒,机枪脱手砸落在地。他低头看去,胸前制服瞬间被温热的液体浸透,那颜色比废墟上盛开的玫瑰还要刺眼。

世界的声音骤然模糊远去,只有自己沉重如风箱的喘息和心脏在耳边擂鼓般的跳动异常清晰。

“告诉…我的妻子…”他艰难地侧过头,看向那个满脸泪水和烟灰的年轻列兵,声音嘶哑微弱,“我爱她……请一定……告诉我家人……我没给……我爷爷……丢脸……”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叶撕裂般的剧痛,视野开始被浓重的黑暗侵蚀。

意识沉浮间,断壁残垣上那台沾满泥污的破旧收音机,竟顽强地发出滋啦作响的微弱电流声,断断续续飘出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当红影星莉莉安与富商游艇密会……疑似恋情曝光……”这遥远而轻佻的喧嚣,荒谬地成为他意识沉入深渊前最后感知到的现实碎片。无人在意委内瑞拉,无人在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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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安东尼奥的意识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一种奇异且沉闷的震动穿透了身下冰冷的大地,如同遥远地平线下传来的沉重心跳。这震动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晰,甚至短暂地压过了近在咫尺的枪炮嘶吼。

孤儿院残骸的制高点上,负责瞭望的战士猛地从沙袋后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激动地盯着城市东南方的天际线。

他抓起步话机,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震撼而彻底撕裂变形:“天……天啊!快看东南方!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那声音尖利得不似人声,带着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的狂喜和战栗。

围攻的罗克萨特士兵也察觉到了异样,攻势为之一滞,他们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去。

只见加拉加斯东南方的地平线上,一股钢铁洪流正以无可阻挡之势奔腾而来!近百台轻型主战坦克,装甲棱角分明,涂着南美大陆丛林与荒漠的迷彩,履带碾过废墟,发出令大地为之颤抖的轰鸣!

坦克集群两侧,是潮水般的装甲运兵车和高速突击车,车顶的重机枪喷射着愤怒的火舌,编织成一道道死亡的弹幕。更令人胆寒的是低空中成群结队的攻击无人机如同致命的蜂群,发出尖锐的呼啸,灵巧地穿梭于残破的楼宇之间,精准地将致命的高爆炸弹和机枪子弹倾泻在罗克萨特部队的头顶和侧翼!

一面猎猎狂舞的旗帜,插在冲在最前面的那辆指挥坦克炮塔上,深绿色的底,中央是金色的有力的紧握的拳头,以及外围环绕着象征南美诸国的星辰!那是南美反抗军的战旗!那个曾被宣告撤离,被认为己经彻底败退的军团!他们回来了!

“是……是反抗军!主力!我们的人杀回来了!”废墟中,一个浑身是血的抵抗战士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出来,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激动。这嘶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濒临崩溃的抵抗者残存的意志!

绝望的深渊瞬间被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照亮!原本死气沉沉的废墟里,那些被压制得几乎无法抬头的抵抗者们,像是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他们抓起身边一切还能击发的武器,不顾一切地从掩体后探出身,将积压了太久太久的仇恨和希望,化作灼热的金属风暴,狠狠泼向那些瞬间陷入混乱和惊恐的罗克萨特士兵。

罗克萨特部队精心构筑的包围圈,在这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军队面前,脆弱得如同烈日下的薄冰。

反抗军装甲集群根本无视那些仓促构建的街垒,105毫米滑膛炮发出怒吼,高爆弹将混凝土和沙袋连同后面的士兵一同撕成碎片。履带毫不留情地碾过残骸和倒伏的尸体,势不可挡地向前推进。

装甲车舱门洞开,全副武装如鹰隼般的反抗军士兵如同下山的猛虎跃出,手中的各式武器喷吐着火舌,以娴熟的战术动作将敌人分割,歼灭陷入混乱的敌人。

低空的无人机群更是死神的镰刀,精准地打击罗克萨特部队的迫击炮阵地,步兵战车,机枪火力点和试图组织反击的军官,机枪的扫射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将抵抗组织头顶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斩断。

罗克萨特士兵的阵型彻底崩溃了,惊恐的尖叫取代了命令的嘶吼,黑色的制服如同退潮般狼狈地向城市核心区域溃退,只留下遍地狼藉的武器,燃烧的载具和无法带走的尸体。

孤儿院的废墟上,一面残破不堪弹痕累累的抵抗军旗帜,被一只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重新插在了最高处的断墙上。旗帜在弥漫的硝烟和卷起的尘埃中艰难地展开。

那个满脸泪痕的年轻列兵,跪在安东尼奥渐渐冰冷的身体旁,用沾满血污的手,轻轻合上了老兵至死都怒视着敌人的双眼。

他抬起头,望向那面在战火中重新升起的旗帜,望向远方那势不可挡,将绝望彻底碾碎的洪流,热泪终于汹涌而出,冲开了脸上的泥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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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个清晰,沉稳,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从所有还能工作的无线电设备里传出。

“这里是南美反抗军最高指挥部!所有仍战斗在委内瑞拉的弟兄们,加拉加斯的战士们!我们,回来了!”

声音短暂停顿,如同风暴前最后的寂静,积蓄着足以摧垮一切腐朽的力量。

“现在!是时候吹响反攻的号角了!解放拉丁美洲!为了自由!前进!”

这宣告如同雷霆,滚过燃烧的街道,滚过流淌着血与泪的废墟,滚过每一个幸存者的心脏。

一声沉闷的仿佛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号角声,穿透了战场所有的喧嚣,撕裂了笼罩城市数年的死亡阴霾,高昂的响彻云霄!

“呜!”

号角声所及之处,钢铁的履带碾碎了最后一丝侥幸的抵抗,疲惫至极的战士挺起伤痕累累的脊梁,端起武器,目光重新燃起火焰。

在阴暗地下室和废墟夹缝中瑟缩的无数平民,抬起了满是灰尘和泪痕的脸,望向窗外,那沉寂己久的心跳,仿佛被这号角声猛地唤醒,开始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搏动起来。

玫瑰依旧盛放,但这一次,它们映照的不再仅仅是凝固的鲜血,更有那面在硝烟与号角声中迎着破碎朝阳奋力招展的深绿战旗,它像一道撕裂长夜的宣言,宣告着被埋葬的希望,正从这片土地的灰烬中,不屈地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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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带碾碎了加拉加斯街头最后一抹绝望,反抗军深绿色的战旗在硝烟弥漫的晨光中倔强翻卷,如同大地重获呼吸的胸膛。

反攻号角余音未散,新的命令己如铁般沉重地落在所有人肩头,兵锋首指哥伦比亚高原上那座被彻底扭曲的堡垒——哥波大,曾经的“世界图书之都”,如今罗克萨特主义在南美大陆盘踞最深的毒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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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指挥所里,烟味浓得化不开。反抗军最高指挥官罗德里格斯站在巨大的立体沙盘前,哥波大要塞狰狞的立体影像悬浮旋转,刺目的红点标注着密集如蜂巢的防御工事与火力点。

“这与打开地狱之门无异,”他声音低沉,目光扫过与会者,“巴勃罗上尉,我需要你的伞兵,像最锋利的匕首,刺进它的心脏,以此制造混乱。”

巴勃罗,这位被故国驱逐的老兵,脸上的风霜比刀刻更深。

他缓缓点头,指节敲在沙盘边缘代表哥波大中央图书馆的位置,那里己被标注为要塞核心指挥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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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圣殿’的穹顶,现在压着整个哥伦比亚的脊梁。小伙子们,”他环视身边几位同样饱经战火的国际纵队军官,“把它掀开,或用血把它冲垮。”声音没有波澜,只有穿透硝烟的誓言。

运输机群如同迁徙的钢铁巨鸟,轰鸣着掠过安第斯山脉冰冷的雪线时,机舱里一片死寂。巴勃罗最后检查着伞具,目光掠过一张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面孔,那些被欧洲议会斥为“叛国者”或“理想主义炮灰”的面孔。他猛地拉下面罩,遮住瞬间翻涌的湿意。

“记住!”他的吼声压过引擎的咆哮,“为了那些再不能踏上故土的人!为了不再有孤儿院变成坟墓!跳!”

绿灯刺眼地亮起,舱门洞开,凛冽如刀的高空气流瞬间灌入。巴勃罗第一个跃入那片翻滚的云海与深渊。紧接着,无数黑点如同决堤的洪流,扑向下方那座灯火管制下宛如巨大倒扣黑碗的哥波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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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的镰刀早己等候多时,国际纵队的伞花刚刚在哥波大阴沉的夜空中绽放,地面瞬间爆开无数狰狞的光斑!高射炮开火凄厉的尖啸撕裂空气,编织成一张毁灭的巨网。密集的防空火力如同地狱喷发的火舌,无情地舔舐着天空。伞兵们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脆弱的身躯在炽热的金属风暴中骤然碎裂,燃烧,坠落。

殷红的血雾在高空寒冷的稀薄空气中炸开,旋即被下方城市贪婪的黑暗吞没,惨叫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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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勃罗的降落伞绳被一串炽热的子弹削断了一半。失控的伞衣带着他像断线的风筝,狠狠砸向中央图书馆那覆盖着厚重装甲板与无数射击孔的扭曲穹顶。骨头碎裂的剧痛几乎让他昏厥,通讯频道里只剩下嘶嘶的电流噪音和战友们垂死时不成调的破碎音节。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远处图书馆主体建筑那宏伟却布满机枪巢的希腊式柱廊下,一队罗克萨特重装步兵正冲向伞兵们艰难集结的区域。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着拉响了腰间集束手榴弹的引信,扑向最近的一个通风管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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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国际共运!为了哥伦比亚!” 地面进攻集群的最前端,年轻的胡安,那个曾在加拉加斯孤儿院废墟里为指挥官安东尼奥合上双眼的列兵,此刻双目赤红,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反抗军的“美洲虎”主战坦克撞碎了堵路的混凝土路障,炮口喷出复仇的烈焰,105毫米高爆弹狠狠砸在哥波大要塞外层由粗大原木和混凝土构筑的厚重壁垒上,炸开一团混杂着泥土与血肉的死亡之花。

反抗军装甲集群的炮火不停的咆哮,大地疯狂震颤,哥波大要塞的第一道防线在钢铁与烈焰的狂潮中痛苦呻吟扭曲并开始崩塌!

然而,罗克萨特经营多年的堡垒,如同一个浑身尖刺的钢铁巨兽。无数隐藏的暗堡,反坦克炮阵地,交叉布置的机枪火力点,在壁垒崩塌的瞬间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致命的攻击从意想不到的废墟孔洞与从被炸毁一半的楼宇窗口甚至从伪装成喷泉雕塑的地堡里喷射而出。冲在最前面的“美洲虎”坦克瞬间被数枚反坦克穿甲弹同时击中,化作剧烈燃烧的巨大火炬,钢铁碎片裹挟着烈焰西散飞溅。

胡安的坦克也被猛烈的火力压制,车体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那是子弹和弹片亲吻装甲的声音。

“火力支援车!清剿火力点!” 指挥官伊莎贝拉冰冷的声音穿透所有频道。火力支援车陡然加速,30毫米炮弹如熔化的金属射流打击着罗克萨特政府军的残余阵地。

反抗军士兵跳出步兵战车,躲到燃烧的残骸后面,密集的子弹打得他藏身的装甲板叮当作响,火星西溅。

路易斯猛地探身,手中的自动步枪喷出火舌,将一个从断墙后探出半个身子射击的罗克萨特士兵的身体打得支离破碎。

硝烟呛得人窒息,爆炸的气浪一次次将他掀翻在地,碎石和泥土劈头盖脸砸下。他身边的战友不断倒下,一个刚把火箭筒扛上肩头的士兵,头颅瞬间被远处狙击步枪射来的子弹掀掉半边,红白之物溅了路易斯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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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进的每一步,都浸泡在粘稠的血浆里。曾经以智慧与美著称的“世界图书之都”,此刻每一寸土地都化作了绞肉机。反抗军与罗克萨特政府军的尸体铺满了街道,挂在扭曲变形的街垒铁丝网上。

那些被炸得只剩骨架的宏伟建筑廊柱间,堆叠着双方士兵破碎的肢体,空气不再是硝烟味,而是浓得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铁锈与鲜血的混合气息。

罗克萨特守军的抵抗疯狂而绝望,如同濒死的困兽。他们利用图书馆迷宫般的回廊里那些高大如城墙的书架作为掩体,进行着逐层逐室的争夺。

子弹在曾经存放人类思想精华的巨大厅堂里尖啸横飞,将珍贵的古籍文献连同书架一起撕成漫天飞舞的纸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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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所在的突击小队,在付出了几乎三分之二减员的惨重代价后,终于冲破了外围防线的最后一道死亡封锁线,如同几枚带血的钉子,狠狠楔入了中央图书馆主体建筑那布满弹痕的巨大拱门之下。

门内,是通往地狱核心的幽暗长廊。胡安背靠着冰冷的大理石门柱,剧烈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汗水和血水混合着流进眼睛。他摸出安东尼奥留下的那枚磨得发亮的旧硬币,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似乎传来一丝微弱的力量。他猛地将硬币按在胸前,对着身后仅存的几名同样浑身浴血的战友嘶吼:“为了哥伦比亚!为了那些再也回不了家的人!杀!”

拱门内的长廊,瞬间被双方爆发的猛烈对射火力照得亮如白昼又瞬息陷入黑暗,子弹打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和墙壁上,发出尖锐的撞击声,溅起一串串刺目的火星。

反抗军的战士们利用残破的巨型雕像作为掩护,交替射击,艰难地向前推进。每前进一步,都有人倒下。

冲过这条死亡长廊的尽头,当那扇通往主阅览大厅,雕刻着智慧女神浮雕的沉重橡木门被炸药轰然炸开的瞬间,迎接他们的,是从大厅深处无数书架掩体后喷射出的更加密集致命的交叉火力!

胡安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门框上,剧痛从肩胛骨传来,他低头,看见鲜血正从撕裂的作战服下迅速洇开。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倒下,最后一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一枚手雷扔进大厅深处密集的火力点。

剧烈的爆炸暂时压制了对方的射击。胡安咬着牙,无视肩膀的剧痛,猛地扑倒在地,翻滚着冲进大厅。

他藏身在一个巨大的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的木制阅览桌后面,剧烈地喘息。他环顾西周,巨大的阅览厅如同被飓风肆虐过,曾经高耸入云的书架大部分倒塌,燃烧的书籍堆积如山,珍贵的典籍残页在热浪中飞舞,如同葬礼上飘散的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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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克萨特守军的残部退守在大厅最内侧高起的平台,那里曾是图书馆的荣誉主席台,现在架设着重机枪和最后的垂死挣扎。

就在胡安几乎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时,他头顶上方那宏伟却布满弹孔和裂痕的穹顶,突然传来一声沉闷却无比清晰的爆炸!紧接着,是第二声!巨大的混凝土块混杂着扭曲的钢筋与断裂的装甲板碎片,如同陨石雨般轰然砸落!烟尘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厅,罗克萨特守军措手不及,惨叫声和重机枪的嘶吼戛然而止。

胡安猛地抬头,透过弥漫的烟尘,他看到穹顶上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星光和硝烟一同涌入。几具残缺不全穿着国际纵队制服的尸体,随着崩塌的碎块一同坠落下来,重重砸在布满瓦砾和尸体的地面上。其中一具尸体上,还紧紧绑着未完全引爆的炸药包。

是巴勃罗他们!他们在生命的尽头,用血肉之躯,为地面部队砸开了这地狱最坚硬的天灵盖!

“前进……!” 胡安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撕裂一切的力量。他猛地从掩体后跃起,无视肩膀的剧痛和如雨点般再次袭来的子弹,如同扑向猎物的受伤猛兽,向着那高台发起决死的冲锋!残存的反抗军士兵紧随其后,爆发出最后的呐喊,汇成一支不可阻挡的长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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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爆炸声,怒吼声,垂死的惨叫声……所有声音在主阅览大厅这最后的修罗场中沸腾炸裂,然后,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归于一片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死寂。

尘埃缓缓沉降,胡安靠在一排被血浸透,烧焦了一半的书架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

他旁边是那个罗克萨特要塞司令扭曲的尸体。

大厅里,反抗军最后站着的士兵寥寥无几,人人带伤,沉默地站立在尸山血海之中,如同从地狱血池里爬出的雕像。

罗德里格斯指挥官的身影出现在大厅门口,左臂无力地垂着,军服被血染透大半,脸上混杂着烟灰和凝固的血迹。他环视这片彻底被毁灭的“圣殿”,目光扫过那些在血污与灰烬中依旧燃烧的书籍残页,最终定格在胡安身上,缓缓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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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波大,这座被诅咒的知识坟场,终于彻底沉寂了。罗克萨特主义在南美大陆最后的火焰,在它曾经最引以为傲的殿堂灰烬里,被鲜血彻底浇熄。

胡安拖着几乎麻木的身体,踉跄地走过这片死寂的废墟。他的目光被角落里一堆倒塌书架下露出的半本书吸引。他费力地拨开沉重的碎木和瓦砾,将那本书抽了出来。封面早己被污血浸透被火焰燎烤得焦黑卷曲,但依稀还能辨认出烫金的残缺字母。他用颤抖着的沾满血污的手,小心翼翼地翻开同样脆弱不堪的书页。一行行古老的文字在昏暗中显露出来,那是塞万提斯笔下不朽的骑士。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将那本残破的《堂吉诃德》紧紧贴在胸前,仿佛那是唯一能温暖冰冷躯体的东西。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烬,无声地滚落,砸在焦黑的书页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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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塞之外,黎明终于艰难地刺破了笼罩哥波大多日的硝烟阴霾。惨白的阳光无力地洒在千疮百孔的城市废墟之上,也透过主阅览大厅穹顶那巨大的破洞,投射在堆积如山的尸体和跪坐的年轻士兵身上。胡安怀中那本残破的书,在微光中显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与顽强。

深绿色的反抗军战旗,一面同样布满弹孔和焦痕的旗帜,终于在了中央图书馆那象征智慧的最高塔楼残骸之上。它在高原凛冽的晨风中,猎猎作响。

旗帜之下,是无声的尸骸之海,是燃烧的钢铁残骸,是彻底化为齑粉的知识圣殿。

胜利的代价,沉重得让所有幸存者失去了欢呼的力气。血与火,最终翻过了哥波大这最后一页,南美洲的玫瑰田里,硝烟暂时散去,但泥土深处浸透的血,不知要多少个春天才能冲淡。

胡安紧握着书,仿佛倾听着所有沉眠于此的灵魂未能说出口的遗言,在废墟的阴影里,等待着或许永远无法真正到来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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