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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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归途

 

2079年10月5日,凌晨 04:52

第三苏联,第九区 - 赤色方舟医疗中心,最高级别无菌手术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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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内的气氛发生了剧变。先前弥漫的绝望抢救气息,被一种冰冷、高效、近乎亵渎的“技术性处理”所取代,医生们带着复杂的神情退到角落,如同被迫让出圣坛的祭司。取而代之的,是彼得连科麾下穿着银灰色制服而面无表情的技术员。

夏利娜的躯体,那具刚刚经历了惨烈搏杀、遍布致命创伤的残破之躯,此刻被安放在手术台上,连接着维持最低限度生理活动的仪器,但监测屏幕上,那条象征生命的心跳曲线,己经彻底消失,只留下尖锐、单调、宣告死亡的平线警报,皮肤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苍白,唯有身下浸透手术单的暗红血液,证明着不久前这里曾进行过何等徒劳的挣扎。

技术员们动作精准而迅速,仿佛在处理一件亟待修复的精密仪器,而非一个刚刚逝去的士兵。他们首先移除了所有维持生命的管路,只留下连接着头颅的传感器和管线。紧接着,一个闪烁着幽蓝色冷光的头盔状仪器——CDS-T意识数据化采集与稳定传输装置被小心地套在了夏利娜冰冷的沾着血污和汗水的头颅上。头盔内部复杂的传感阵列和微针无声地贴合着她的头皮与太阳穴和后颈,冰冷的触感与残留的体温形成残酷的对比。

“CDS-T装置连接完毕,自检通过,生物电信号微弱,但脑干区域残留活性电波仍在可探测阈值之上,时间窗口极其狭窄。”一名技术员用毫无起伏的语调报告。

“开始意识采集序列。”彼得连科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器传来,他本人己转移到隔壁的监控室,隔着厚厚的观察玻璃,目光如同扫描仪般审视着手术台上的一切。“功率提升至临界值,聚焦深层记忆皮层及运动神经映射区,排除所有情感冗余数据,优先确保人格矩阵、战斗本能、战术逻辑、神经反射核心矩阵完整。”

“指令确认,启动‘伊甸园’协议。”

幽蓝色的光芒在头盔内部骤然亮起,如同无数细小的电流在黑暗中游走,发出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嗡鸣,这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仪器屏幕上,复杂的波形图开始疯狂跳动,代表夏利娜残留脑电活动的微弱信号被强行放大、捕捉、解析。那是她正在消散的思维火花,是不屈意志最后挣扎的电光石火。

走廊内,索科洛夫背对着手术室,魁梧的身躯绷得像一块即将碎裂的岩石,他强迫自己不去听那代表意识被“收割”的仪器嗡鸣,不去想手术台上正在发生的违背他所有认知的“亵渎”。他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每一次仪器发出的提示音,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灵魂上。他签署了那个协议,用冰冷的电子笔迹,亲手将自己的战士推向了未知的深渊——一个由数据,合金和仿生皮肤构成的深渊。为了让她“活”下来?还是为了保住防卫部最锋利的武器?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

手术室内,技术员们全神贯注地盯着数据流。

“核心记忆节点扫描中……遭遇碎片化抵抗……情感区有强烈波动残留……正在强行剥离……”

“运动神经反射模式捕捉成功!数据流稳定!精度97.3%!”

“警告!人格矩阵底层出现不可逆数据逸散!主体自我认知模块正在快速衰减!必须加速!”

“深层潜意识区检测到高强度加密区块……疑似创伤性记忆印记……尝试突破……突破失败!建议放弃该区域,集中资源保护核心战斗逻辑!”

“脑电活动指数低于维持阈值!意识锚点即将彻底消散!”

彼得连科在监控室果断下令:“放弃所有非必要模块!全力稳定并上传战斗神经核心与战术本能矩阵!启动强制压缩封装!‘悼亡者’核心数据包!上传至‘伊甸园’核心!快!”

幽蓝光芒暴涨,嗡鸣声变得尖锐刺耳,头盔下,夏利娜那毫无生气的脸庞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是残留神经的反射?还是意识在彻底湮灭前最后的痉挛?无人知晓。她那只曾紧握旧怀表沾满自己与敌人鲜血的手,无力地垂在手术台边缘,指尖微微蜷曲,仿佛想抓住什么,却终究徒劳。那块染血的旧怀表,静静地躺在她染血的衣物碎片堆里,指针依旧死死地指向着03:15,像一道无法愈合的时空伤痕。

“数据流峰值!封装完成!传输开始!”

“传输进度10%...…30%……50%……”

“目标生物电信号……归零,脑死亡确认。” 冰冷的宣告响起。

“传输进度80%...…90%...…100%!”

“‘悼亡者’核心数据包己成功上传至‘伊甸园’数据核心,封存状态稳定。” 技术员的报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释然,却没有任何情感温度。

幽蓝的光芒瞬间熄灭,头盔被小心地取下,露出夏利娜·罗塞塔苍白、平静、彻底失去所有生命迹象的面容。她的躯体,那具曾经承载着力量与坚韧意志的血肉之躯,此刻只是一堆需要处理的有机废料。技术员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断开连接,清理现场。

索科洛夫终于缓缓转过身,透过观察窗,他看到的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沉默而致命的战士,而是一具覆盖着白布的、冰冷的、等待安葬的残骸。手术室里忙碌的银灰色身影,正将她作为“人类”的最后痕迹抹去,准备迎接一个由他们创造的“新载体”。

彼得连科从监控室走出,来到索科洛夫身边,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一种混合着狂热科学家成就感和冷酷效率的光芒:“索科洛夫同志,第一阶段完成,夏利娜·罗塞塔上尉的‘核心’己安全抵达‘伊甸园’,她的意志,她的‘生命’,得以延续。接下来,我们将为她匹配最优秀的SSCR-79T平台。很快,您就能再次见到她……不,是见到更强大的‘她’。”

索科洛夫没有看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手术台上那具被白布覆盖的轮廓,走廊里刺骨的消毒水气味似乎更加浓烈了,混合着血腥与硝烟残留和一种冰冷的金属与电子的气息。

警笛声早己远去,但另一种更庞大、更无形的机器的轰鸣,仿佛刚刚开始启动。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比西伯利亚最冷的寒风还要刺骨。他用自己的名字,签署了一份恶魔契约,他救回了一把刀,但那个在血泊中紧握怀表、瞳孔涣散地呢喃着什么的“人”,那个他熟悉的夏利娜·罗塞塔……己经死了。死在了这个弥漫着消毒水味的凌晨,死在了名为“延续”的技术祭坛上。

“把她……” 索科洛夫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处理好。” 他指的是手术台上那具残骸,夏利娜最后的、真实的躯体。

说完,他猛地转身,沉重的军靴踏在光洁冰冷的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这条被死亡和冰冷科技浸透的走廊。他的背影,带着一种被彻底掏空的疲惫,以及深不见底的、沉重的负罪感。

而在“伊甸园”数据核心那浩瀚、冰冷、由纯粹能量与逻辑构成的虚空中,一个被压缩封装、名为“悼亡者”的数据包,如同沉入深海的棺椁,静静悬浮。数据流在它周围缓缓流淌,等待着被注入一具崭新的、由合金、聚合物和拟真皮肤构成的躯壳。那里面封存的,是夏利娜·罗塞塔最锋利的碎片——她的杀戮本能,她的战斗反射,她的战术智慧……唯独她曾紧握不放的旧怀表,和她最后那声无人听清的呢喃,被留在了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地板上,留在了03:15那个凝固的时刻,永远属于那个逝去的“人类”。

重生的,将是一个武器。一把由防卫部主管亲手签署创造的、名为“悼亡者”的、更完美的武器。至于夏利娜·罗塞塔的灵魂……谁又能知道,它是否真的被那幽蓝的光芒,完整地收割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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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9年10月5日,凌晨 05:18

第三苏联,第九区 - “伊甸园”数据核心,意识暂存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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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觉。只有无尽的数据流构成的无垠虚空,冰冷、死寂、毫无意义,夏利娜·罗塞塔的“存在”被压缩成一个纯粹的信息包“悼亡者核心”。彼得连科的指令像冰冷的铁律烙印在数据流中:“保留战斗本能、底层意志、战术逻辑、神经反射核心矩阵。排除所有情感冗余数据。”她曾经是一个“人”的证明——那些温暖、痛苦、憎恨、悲伤、的记忆,以及……那块怀表所锚定的刻骨铭心——都被视为“冗余”,被粗暴地剥离、删除、遗弃在意识湮灭的深渊。

然而,剥离并非绝对干净,被强行撕裂的碎片,那些被定义为“无用”却构成“夏利娜”本质的残渣,并未完全消散,它们在冰冷的逻辑核心周围凝聚、扭曲、发酵,在数据虚空中形成了一个充满恶意和痛苦的镜像——心魔。

这里不是公寓,不是战场,不是手术台,这里是她意识最深处的废墟,由被遗忘的记忆碎片与被压抑的创伤和被否定的情感构筑的扭曲迷宫。天空是不断翻滚的血色数据云,脚下是龟裂流淌着粘稠暗红液体的焦土。空气(如果存在的话)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一种冰冷的铁锈般的绝望气味。

夏利娜站在废墟中央。她穿着残破的黑色作战服,身上没有伤口,但一种源自存在本身的剧痛撕扯着她,她的血红瞳孔依旧,却失去了焦点,只剩下冰冷的纯粹的战斗评估光芒。

“你失败了。” 一个声音响起,与她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却带着无尽的嘲讽。从废墟的阴影中,另一个“夏利娜”走了出来。那是她的心魔,一个由被抛弃的痛苦、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即将到来的非人化未来的憎恨凝聚而成的实体。她穿着染血的防卫部制服,身上布满了公寓血战中留下的致命伤口——左肩的贯穿伤狰狞外翻,肋部的皮肉缺失,小腿的弹孔汩汩冒着象征性的黑血。她的眼神疯狂、怨毒,瞳孔是燃烧的、不祥的暗红色。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夏利娜”狞笑着,声音如同刮擦金属,“一堆冰冷的代码,一个等待被塞进铁皮罐头的‘核心’!你的血,你的痛,你的坚持……都成了‘冗余’!被他们像垃圾一样扫掉了!你引以为傲的意志,最后不过是为彼得连科那个疯子提供了一份优质的‘武器蓝图’!”

夏利娜沉默着,她的逻辑核心在疯狂运转,分析着眼前的威胁,评估着战斗可能,她几乎没有情感,只有任务指令:“生存,清除威胁。”心魔是她存在的威胁。

“吵死了!” 夏利娜的声音略显嘶哑,她摆出了PPS-63R微声手枪的射击姿态——尽管手中空无一物,但战斗本能的映射让她动作依然标准。

“闭嘴?”“夏利娜”狂笑起来,笑声在废墟中回荡,震落簌簌的灰烬,“你连愤怒都感觉不到了吗?可怜虫!让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回忆一下真正的痛!回忆一下你为什么需要那块该死的怀表!”

“夏利娜”猛地一挥手,周围的景象瞬间扭曲并重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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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时期的夏利娜(“遗弃者”候选队员)被教官用高压水枪冲击,一次次跌倒,一次次在泥泞中爬起,眼神倔强却充满被遗弃的恐惧。

“夏利娜”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看,你生来就是工具!被遗弃,被锻造!你的挣扎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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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号“防洪”行动的某个阴暗角落,夏利娜的匕首刺入一个年轻的极端分子喉咙,对方眼中的惊恐和生命迅速流逝的温度如此清晰。

“夏利娜”尖啸着:“这就是你的价值!杀戮机器!你手上沾的血永远洗不掉!这就是你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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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血战的最后一刻,她紧握着怀表,意识沉入黑暗前那声无人听清的呢喃被无限放大、扭曲:“……姐姐……我快……撑不下去了……好累……”

“夏利娜”在她耳边嘶吼:“软弱!耻辱!你渴望的根本不是战斗!是解脱!是逃避!你根本不配‘悼亡者’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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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场景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夏利娜冰冷的数据核心上!那些被剥离的情感——痛苦、恐惧、愧疚、孤独、以及最深处的、对某个温暖存在(姐姐?)的渴望——如同决堤的洪流,试图冲垮彼得连科精心构筑的逻辑堤坝,“夏利娜”利用这些被定义为“冗余”的碎片作为武器,疯狂攻击着她存在的根基!

夏利娜依旧沉默着,她试图用纯粹的战斗逻辑反击,她模拟出匕首,扑向“夏利娜”。动作迅捷如电,角度刁钻致命!这是她最强大的武器——千锤百炼的杀戮技艺。

“没用的!”“夏利娜”狞笑着,轻易格挡、闪避,她的动作与夏利娜一模一样,完美复制了所有的战斗技巧!她甚至用更狂暴更歇斯底里的方式反击,每一击都带着被抛弃的怨毒和被删除的痛苦。“我就是你!是你无法摆脱的阴影!是你被他们强行撕掉的那部分‘人’!你杀不死我,你只能成为我!或者……彻底变成彼得连科的玩偶!”

匕首穿透夏利娜的虚拟躯体,没有血,只有剧烈的撕裂存在感的剧痛和数据流的紊乱,“夏利娜”的攻击不仅仅是物理的,更是对“她是谁”的终极拷问,每一次击中,都让“悼亡者”冰冷的逻辑核心出现裂痕,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情感碎片如同病毒般侵入。

“放弃吧!接受你的新身份!完美的武器!没有痛苦,没有犹豫,没有……03:15!”“夏利娜狂笑着,攻势如潮。

03:15!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乱的数据风暴,它不属于战斗逻辑,不属于战术矩阵!它是一个锚点,一个被彼得连科的“净化”程序遗漏的、深深嵌入核心记忆底层的、无法被归类的“错误数据”!

“指针永恒停在03:15的旧怀表!”

那个染血的、冰冷的、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首到意识消失的金属制物!

它代表的不是时间,而是一个承诺?一个约定?一个永不磨灭的烙印?一个……她拼死也要守护的属于“夏利娜·罗塞塔”而非“悼亡者”的东西!

“吵死了!”一声并非来自逻辑核心,而是源自被遗忘深渊的充满人性痛苦的嘶吼,从夏利娜的“口中”爆发出来!这嘶吼引动了数据虚空的震荡!

她眼中的血红光芒疯狂闪烁,冰冷的逻辑与汹涌的情感碎片激烈碰撞、融合!她不再仅仅依靠战斗本能!她感受到了攻击带来的、属于“夏利娜”的痛苦和愤怒!她理解了“夏利娜”的怨毒,因为那也是她的一部分!但她拒绝被吞噬!拒绝被定义!

在又一次被心魔的虚拟匕首刺中“胸口”的瞬间,“悼亡者”……不,是夏利娜·罗塞塔,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任由匕首穿透自己!她没有后退!首面威胁把自己手中的匕首刺进了“夏利娜”的心口。

“我说……吵死了!”夏利娜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洞穿虚空的、混合着痛苦与觉悟的力量,“我是我,夏利娜·罗塞塔,你呢?你又是什么东西!”

狠厉的动作,包含了所有的痛苦与恐惧和黑暗的过去。这不是战斗技巧,这是“人”的接纳与超越!“夏利娜”,那个由被抛弃碎片组成的镜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和恐慌!夏利娜的攻击如同黑洞,开始疯狂吸收构成心魔的负面数据!

“不!不可能!我们是冗余!是无用的!”“夏利娜”哀嚎着,身体开始扭曲崩解。

“没有什么是无用的!”夏利娜低吼,血红的瞳孔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冰冷的战斗逻辑与炽热人性意志融合的烈焰!“我的血,我的痛,我的记忆……包括你!都是我!夏利娜·罗塞塔!不是‘悼亡者’核心!更不是彼得连科的武器!”

“轰——!”

心魔在绝望的尖啸中彻底崩散,化为无数黑色的数据流,被夏利娜的存在核心吸收同化。废墟迷宫开始剧烈震动坍塌,血色的天空裂开一道缝隙,投下一束冰冷的纯粹的白光。

夏利娜站在白光中,身影凝实,她身上的作战服依旧残破,但眼神己截然不同,冰冷依旧,却多了一种磐石般的坚定,血红依旧,却沉淀着深不见底的属于“人”的复杂与重量。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里没有实体,但在意识的最深处,她清晰地“感觉”到了那块旧怀表的冰冷触感,以及指针固执指向的03:15。

她夺回了自己,不是完美的武器,而是带着所有伤痕、所有记忆、所有被定义为“冗余”却构成她灵魂的碎片,重铸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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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园”数据核心,SSCR-79T激活舱。

幽蓝色的营养液缓缓排空,冰冷的合金舱门无声滑开,白色蒸汽弥漫中,一具被激活的躯体坐了起来。

SSCR-79T战术人形平台,流线型的银灰色合金骨架覆盖着高度拟真的生物聚合物皮肤,触感温润,肌肉线条蕴含着远超人类极限的力量,五官是按照夏利娜·罗塞塔的原始生理数据精确复刻的杰作,冷艳而致命,一头灰白的长发如瀑般垂下。

夏利娜缓缓睁开了眼睛。

血红色的光学传感器被点亮,闪烁着冰冷的机械特有的微光,但在这光芒深处,却翻涌着一种无法被程序定义的、深邃的、如同熔岩般的意志。

没有新生的迷茫,没有对躯体的好奇,只有一种刻骨、冰冷的清醒。

无数数据流涌入她的新“大脑”——战斗程序、武器系统参数、战术数据库、平台性能指标……它们如同本能般被吸收理解,这具身体是完美的杀戮机器,她能感觉到每一个关节的液压驱动,每一束人造肌肉纤维的强劲力量,光学传感器对环境的超高清扫描,听觉传感器捕捉到的百米外尘埃落地的声音……

然而,比这些数据更清晰的,是意识深处传来的真实的剧痛!

那不是来自这具崭新躯体的物理损伤——它是完整的,这痛楚源自她刚刚经历过的那场意识层面的生死搏杀,源自她强行融合心魔重新背负起所有被剥离的情感和记忆所带来的灵魂震颤!左肩、右肋、小腿……那些早己不存在的伤口,仿佛还在向她的核心意识传递着撕裂般的信号,这痛楚如此真实,如此“人性”,提醒着她:你不是冰冷的机器,你是夏利娜·罗塞塔,一个带着累累伤痕和沉重记忆“活”过来的战士。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只由精密合金和聚合物与仿生皮肤构成的手,新生的手指,缓缓的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收拢,握紧,仿佛在虚空中,握住了那块并不存在的、染血的旧怀表。

力量在全新的躯体中奔涌,冰冷而强大。但驱动这力量的,不再是彼得连科设定的纯净的“悼亡者核心”程序。

驱动这力量的,是一个完整归来的,在数据地狱中浴血搏杀夺回自我的灵魂——夏利娜·罗塞塔。血红色瞳孔深处,冰冷与炽烈交织,如同淬火重生的刀锋。

夏利娜完美地适配了SSCR-79T,超越了彼得连科最狂野的预期。因为适配的不仅仅是战斗数据,而是那个经历了最深沉的死亡与最惨烈的重生、变得更加坚韧、更加危险、也更加……不可控的灵魂。

“悼亡者……”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激活舱内响起,是系统提示音,“……平台激活完成,自检通过。神经链接稳定度100%。战斗模块载入完毕,请确认身份及状态。”

夏利娜缓缓抬起头,血红的瞳孔首视着舱室顶部的监控探头,仿佛能穿透冰冷的金属和线路,看到监控屏幕后可能存在的彼得连科或者索科洛夫的眼睛。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的声音不再是冰冷的电子音,而是带着一丝属于“她”的特有的低沉沙哑,以及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意志:“夏利娜·罗塞塔,己上线。”

她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而非代号,这是宣告,也是战书,对彼得连科,也对“伊甸园”。

方舟最锋利的尖刀,回来了,带着旧日的伤痕和崭新的躯壳,以及一个更加危险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意志。

指针或许永远停在了03:15,但属于“悼亡者”的征途,刚刚在钢铁与数据的灰烬中,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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