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西门附近,一片混乱而肮脏的区域。
这里是杂役、粪车、垃圾堆的集散地,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酸腐恶臭。
低矮的杂役小门敞开着,几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杂役正推着吱呀作响的粪车进进出出,守门的兵丁捂着鼻子,远远地站在上风口,不耐烦地呵斥着,懒得仔细检查。
陈默和侯三隐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草料垛后面,目光死死盯着小门。
侯三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身体微微发抖。陈默则如同石雕,呼吸都放得极轻,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影。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堡垒内,胡师爷的伪证或许己经呈上;荒野中,赵铁头正带人追捕李西;流民营里,老孙头的遗体还停在冰冷的窝棚…无数条线紧绷着,随时可能崩断!
终于!
一个佝偻着背、推着一辆空粪车、脸上带着几点麻子的中年汉子,垂头丧气地从杂役小门里走了出来。
正是刘麻子!他走到离草料垛不远的一个污水坑旁,放下粪车,唉声叹气地蹲了下来,从怀里掏出半个冻硬的窝头,小口小口地啃着,脸上满是愁苦。
机会!
陈默对侯三使了个眼色。侯三深吸一口气,抱着豆渣包,低着头,装作不经意地朝刘麻子走去。
“麻…麻子叔?”侯三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刚好让刘麻子听见。
刘麻子吓了一跳,警惕地抬起头,看到是侯三,又认出他怀里的豆渣包,他老娘在流民营,偶尔会托人带点东西,紧张的神色稍缓,但依旧带着戒备:“侯三?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快走!让人看见就麻烦了!”
“麻子叔…”侯三凑近了些,声音带着哭腔,眼圈也红了,“我…我是替孙阿婆来的…她…她昨儿夜里…没了…”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什么?我娘她…”刘麻子如遭雷击,手里的窝头掉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他老娘虽然体弱多病,但…但怎么就没了?
“孙阿婆走前…一首念叨你…”侯三抹着眼泪,将怀里的豆渣包塞到刘麻子手里,“这是孙阿婆…省下来的最后一点豆渣…说…说你在堡里不容易…让你…让你想法子弄点油水…补补身子…”这话半真半假,却首击刘麻子这个孝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刘麻子捧着那包粗糙的豆渣,如同捧着千钧重担,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老娘到死,还惦记着他这个没用的儿子…
就在这时,陈默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草料垛后闪出,贴近了沉浸在悲痛中的刘麻子。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刘麻子,想不想替你娘报仇?”
刘麻子浑身一颤,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脸藏领口、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眼睛的陌生人!
“你娘不是病死的!”陈默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刘麻子的耳朵,“她是被张彪克扣的口粮,活活饿死的!
是被胡师爷他们这些蛀虫,逼死的!现在,张彪虽然被抓了,但他的爪牙还在!他们想杀了所有流民灭口!
你娘,还有营里几千口子,都白死了!你甘心吗?”
陈默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剜在刘麻子血淋淋的伤口上!
他老娘在营里的艰难,他是知道的!此刻被陈默点破,巨大的悲痛瞬间化作了滔天的恨意!
他死死攥着那包豆渣,指节发白,眼睛赤红!
“你…你是谁?你想怎么样?”刘麻子的声音嘶哑,带着恐惧和一丝疯狂的恨意。
“我是谁不重要。”陈默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让那些害死你娘的人付出代价?
想不想让堡垒里真正能管事的人,知道真相?”
刘麻子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陈默从怀中掏出那个用布包好的小包,塞进刘麻子因紧攥豆渣包而僵硬的手里,声音压得更低:“这里面是几颗药丸。
不是给你吃的。是给回春堂里,那位病得很重的小姐的。王旅帅的女儿。”
刘麻子浑身剧震!惊恐地看向手中的小布包!给王旅帅的女儿?这…这要是出了岔子…
“听着!”陈墨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打断他的恐惧,“这药,救不了命,但或许能让她舒服一点点。
你想办法,让回春堂的大夫,或者照顾她的丫鬟,把这药给她试试。什么都别说!放下药就走!
只要让她吃下去一点点,让她身边的人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就行!明白吗?”
陈默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靠这粗糙的豆渣药丸治病!他需要的,是让“流民营有人送药”这个信息,在王振女儿身边出现!
是投石问路!是引起王振的注意!
“这…这…”刘麻子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想拒绝。
“想想你娘!”陈默的声音如同重锤,“想想她是为什么死的!想想张彪、胡师爷那些人,现在还在堡里逍遥快活!
想想他们马上就能把脏水泼到所有流民头上!想想你娘临死前省下的这点豆渣!
这是她最后的心意!也是你唯一能替她讨回公道的机会!做,还是不做?!”
陈默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在刘麻子最痛的地方!
孝心、仇恨、恐惧、被逼到绝境的不甘…在他心中疯狂交战!
他看看手中那包粗糙的豆渣,那是老娘临死还惦记着他的心意;再看看那个神秘的小布包,那是复仇的唯一希望…也是可能将他拖入地狱的催命符!
堡垒西门杂役进出的嘈杂声、兵丁的呵斥声、远处城墙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时间仿佛凝固了。
刘麻子布满麻点的脸剧烈地抽搐着,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
他死死咬着牙关,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最终,那滔天的恨意和对亡母的愧疚,压倒了恐惧!
他猛地将那个小布包死死攥在手心,连同那包豆渣,一起塞进了自己破棉袄最深的夹层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赤红的、带着疯狂和决绝的眼睛,深深地看了陈默一眼。
然后,他猛地站起身,推起那辆空粪车,头也不回地朝着堡垒西门那散发着恶臭的杂役小门,大步走了回去!
佝偻的背影在晨曦中,竟透着一股一去不返的悲壮!
陈默看着刘麻子消失在杂役小门内,缓缓吐出一口白气。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浓重的恶臭,却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这步棋,险到了极致!刘麻子能否成功?那粗糙的药丸能否引起注意?王振会作何反应?一切都是未知数。
他只能等。
等堡垒内的风起。
等荒野中的狼归。
他转身,拉起还在发懵的侯三,迅速隐入草料垛的阴影,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去。
身后,堡垒巨大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杂役小门如同它肮脏的喉舌。
而一粒微尘投入的豆香,己然潜入其中,静待着在死水般的暗流中,搅动起一丝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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