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 ——！”
沈清辞猛地弹坐起来，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从最深沉的水底挣扎上岸，肺腑间尽是劫后余生的灼痛。喉咙里像是还卡着滚烫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脸颊上，皮开肉绽的灼热感尚未褪去，仿佛仍有烈焰在舔舐；而左腿，那粉碎性骨折的剧痛，更是化作了深入骨髓的幻痛，让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 —— 触手光滑细腻，温热柔软，没有狰狞的伤口，没有黏腻的脓血。这触感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视线慌乱地扫过西周：月白色的鲛绡纱帐低低垂下，隔绝了外间的光线，只余帐顶悬着的一枚精巧镂空银熏球，正袅袅吐出熟悉的苏合香气，清冽中带着一丝安神的暖意。身下是柔软得不可思议的云锦被褥，绣着精致的折枝海棠，触手冰凉丝滑。不远处，紫檀木雕花的梳妆台上，菱花铜镜被晨光映照，清晰地映出一张苍白却完好无损的脸 —— 那是她十五岁时的模样！
这是… 她的闺房！丞相府嫡长女沈清辞的闺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踉跄着扑到床边矮几上，抓起桌上一杯尚有余温的清茶 —— 许是昨夜丫鬟忘了收走的。也顾不得烫，更顾不得仪态，仰头便猛灌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那火烧火燎的幻觉终于被压下去几分，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目光死死盯住矮几上那张洒金笺 —— 一张春日赏花宴的请柬，烫金的字迹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落款赫然是 “荣安郡主”。她颤抖着手拿起请柬，指尖冰凉，连带着纸张都微微发颤。她记得！刻骨铭心！前世，就是这场赏花宴，她那 “柔弱善良” 的庶妹沈雨柔，在众目睽睽之下 “无意” 跌落荷花池，浑身湿透，楚楚可怜。而她沈清辞，则成了众人口中因嫉妒而推搡庶妹下水的恶毒嫡姐！那是她声名尽毁、步步走向地狱的开端！
“吱呀 ——” 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
沈清辞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眼底翻涌的滔天恨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却又被她用尽全力死死压下，快得如同潮水退去，只余一片冰封的死寂。她迅速躺回床上，拉高锦被，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小脸，眼神迅速调整成往日的温顺与茫然，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懦与病弱。
进来的是柳氏的心腹，王嬷嬷。一张脸刻板得像块榆木疙瘩，沟壑纵横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重而怪异的苦味，首冲鼻腔。
“大小姐，该喝药了。” 王嬷嬷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宣读什么指令，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慢。她将药碗重重搁在床边矮几上，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 “咚” 的一声刺耳声响，惊得沈清辞指尖微颤。“夫人念着您身子弱，特意让厨房加了上好的老参，熬了这滋补的汤药，您可莫要辜负了夫人的一片心意。” 话语里是虚假的关切，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更像是在盯着一件必须按吩咐处理的物品。
前世，就是这一碗碗 “加了老参” 的 “补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她的健康，让她自幼便缠绵病榻，精神萎靡，最终在那场赏花宴上，“虚弱” 得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更遑论推人？
沈清辞藏在被子里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维持住脸上的伪装。她微微侧过头，看向那碗药，浓重的药味钻入鼻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前世喝下后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的痛苦记忆瞬间复苏。
“王嬷嬷…” 她怯生生地开口，声音细弱蚊蚋，带着病中的沙哑，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畏惧，“这药… 太烫了，我… 我待会儿凉些再喝，行吗？” 她微微蹙着眉，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抖，贝齿轻轻咬住下唇，一副不胜苦楚的柔弱模样。这是前世十五岁的沈清辞，面对柳氏及其爪牙时，惯有的神情 —— 隐忍、顺从，带着一丝卑微的讨好与怯懦。
王嬷嬷浑浊的老眼在她脸上扫了两圈，锐利的目光似乎想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内心的真实想法。片刻，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大小姐金贵，老奴可伺候不起。药放这儿了，您可记得趁热喝，凉了药性就散了，夫人问起来，老奴可不好交代。” 她特意加重了 “夫人” 二字，带着赤裸裸的警告意味。说完，也不等沈清辞回应，转身便走，沉重的脚步声带着一股阴风，消失在门外。
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稀薄的光线，室内重新陷入昏暗。
沈清辞脸上所有的怯懦、温顺、茫然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寒意与刻骨的仇恨。她缓缓坐起身，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死死盯住那碗尚冒着热气的 “毒药”，漆黑的眸子里再无一丝波澜，深不见底，只有冰冷的恨意无声翻涌，几乎要将她自己吞噬。
她端起药碗，指尖感受着那烫人的温度，缓步走向窗边那盆开得正盛的素心兰。这盆兰花是她生母留下的遗物，清雅高洁，是这污浊的丞相府里，少数能让她感到慰藉的东西。她曾视若珍宝。
手腕微微倾斜，浓黑腥苦的药汁带着腾腾热气，尽数倾泻在兰草翠绿的叶片和洁白的根茎上。
“滋滋…” 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响起。方才还生机勃勃、叶片舒展的兰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靡下去。翠绿的叶片边缘瞬间变得焦黄卷曲，如同被烈火燎过，失去了所有光泽；洁白的根茎以惊人的速度发黑、腐烂，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浓重药味和植物腐败的怪异恶臭。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间，一盆名贵雅致的素心兰，便彻底化作了一滩污浊的黑水，在精致的花盆中，渗入泥土，只余下几片焦黑的残叶，无声地诉说着毒药的霸道。
沈清辞静静地看着，面无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寒刺骨的戾气，以及… 决绝的杀意。
柳氏… 沈雨柔… 你们这份浸满了毒汁的 “心意”，我沈清辞，收到了。
这一世，我会连本带利，好好地 “报答” 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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