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厚厚的棉絮里钻出来。林夏先是感觉到一种弥漫的暖意，不是夏日灼人的热，而是初春特有的、带着气的温和，正顺着根系一点点往上爬，熨帖着每一寸沉睡着的木质纤维。
去年残留的枯叶随之簌簌落下，露出底下裹着绒毛的嫩芽，像刚睡醒的孩子揉了揉眼睛。
视野渐渐清晰了。它“看”到自己粗壮的树干周围，新草正从土里冒头，嫩黄的尖儿怯生生地挨着树根。
“看”到不远处的巨树部落，木栅栏圈起的院落里，几间屋的烟囱正飘着淡青色的烟，有人影在屋前的空地上走动，手里拿着工具，似乎在修补什么。
“看”到部落边缘的菜圃，土垄被翻得整整齐齐，的泥土泛着油亮的光。
风从东方吹过来，带着烟火气和新翻泥土的腥甜，还有人说话的声音，细细碎碎的，像撒在地上的豆子。
宁夏“听”着这些声响，混沌的意识一点点聚拢——这是部落里寻常的动静，比入冬前热闹些，少了冬日里的沉寂。
它“看”到城墙内的景象，几个孩子正蹲在那里追一只拖着长尾的灰雀，更远些的养殖区，传来羊咩声，混着谁的吆喝，是族人在清点牲畜吧。
孩子们的笑闹，工具敲木头的“咚咚”声，甚至远处溪流解冻的“哗哗”声，都被圈在部落的范围里，安稳又鲜活。
它“望”向栅栏边，那个正弯腰敲打木桩的身影很熟悉，脊背挺得笔首，动作麻利，是长风。
“长风。”
一个声音首接响在他脑海里，不疾不徐，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长风手里的木槌“哐当”掉在地上，踉跄着后退半步。
这是林夏大人的声音，去年霜降后就再没响起过。
古木的树干上有层淡青色的薄皮正从裂痕边缘往外冒。那些光秃秃的枝桠间，藏着点点新绿，不是叶片，倒像是裹着嫩芽的苞，正随着风轻轻摇晃。
林夏看见他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亮起清晰的光，像看到了久等的信号。
很好，他听见了。
林夏最粗的那根枝桠轻轻晃了晃，像是在示意。阳光透过芽苞的缝隙，在树干投下细碎的光点，它等着长风过来，想听听这一觉醒来，部落里的日子又过成了什么模样。
长风快步走到树下，仰头望着树冠。阳光穿过稀疏的枝桠，在树干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见树皮上渗出些透明的液珠，不是汁液，更像晨露凝结在那里，顺着沟壑慢慢滑落。
“林夏大人。”他轻声唤道。
“这一觉，好像比以往沉些。”林夏的声音带着笑意，横枝又往下压了压，几乎要碰到长风的头顶，“我睡时刚下初雪，如今……该是开春了吧？”
长风点点头，顺势蹲下身，指尖触到树根处的泥土，带着的暖意：“是！”
“嗯，说说吧。”林夏的声音平稳下来，枝桠不再晃动，只有那些芽苞在悄悄膨胀，“我睡着的时候，部落里都发生了什么？异族那边有没有动静？”
秋末林夏便感觉到本能般的困意包围，之前就好几次一下睡今天，要不是有异族战争，早长眠了，冬季实在是顶不住人，被困意席卷着睡了过去。
长风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着掌心的薄茧，语速平稳却难掩兴奋：“林夏大人，您睡的这几个月，根据之前的安排，部落里真是大变样了。”
他先是指向东边峡谷的方向：“异族己经彻底肃清了。 去年冬天的几场硬仗下来，他们的主力被打散。”
他顿了顿激动的心情。
“剩下的残部要么逃进黑森林深处，要么被我们的巡逻队清剿干净。现在翡翠峡谷周围百里，再没见过带狼头图腾的旗帜。”
说到防御工事，他站起身往城墙方向比划：“我们把原来的城墙全拆了，沿着峡谷两侧的山脊新筑了石墙。地基挖了两丈深，用米汁混着碎石夯的，比之前的土墙结实十倍。
墙高三丈，顶上还加了箭楼，东西两个山口各建了关隘，门是铸铁的，上面还淬了火，就算有巨兽撞也撞不开。”
他顿了顿，补充道，“关隘下面还挖了暗渠，既能排水又能藏人，万一有紧急情况，战士们能从里面绕到敌军后面。”
目光转向西边的田野，长风的声音更亮了些：“西坡的荒地全开垦出来了，足有上万亩。按您之前说的法子，先烧了荒草树根肥田，再用铁齿犁翻了三遍土。
现在种上了，冒出的芽绿油油的。田垄间挖了明暗两套水渠，明渠引大湖的水浇地，暗渠藏在地下，就算天旱也能从深井抽水。”
他弯腰捡起块土疙瘩捏碎，“您看这土，掺了草木灰和腐熟的粪肥，黑得流油，老工匠说今年收成肯定错不了。”
往北一指，养殖区的方向隐约传来牲畜的叫声：“北边的养殖区也成了规模。圈了地，分了三个区。
狼崽长大了些，单独关在最里面的铁栏里，现在见了人不龇牙了；野猪群添了八只小猪崽，毛乎乎的跟土球似的。
水禽区更热闹，野鸭、白鹭混着养。对了，还建了干草棚和储粮窖，就算再下雪也不愁饲料。”
他又说起部落里的新建筑：“靠东边的空地盖了十二间砖房，比去年的更结实，屋顶铺了三层茅草加兽皮，冬天烧火炕一点不冷。
中间的广场扩了一倍，能容下全族的人吃饭集会，旁边还盖了铁匠铺和木工房，新打的农具堆得快满了。”
长风挠了挠头，想起什么似的补充：“影爪部落的兄弟也留下帮忙了，他们学起耕种和盖房来比打猎还上心。前两天一起在英雄冢周围种了圈松树，等树长起来，就像给英雄们搭了个绿帐篷。”
说到最后，他抬头望着古木新发的芽苞，语气里带着踏实的暖意：“现在部落里烟火不断，白天田里有人耕作，棚里有人喂牲口，晚上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孩子们在广场上追着跑，比以前热闹多了。
您看，这日子就像您说的那样，一点点往好里走呢。”
林夏的枝桠轻轻晃动，带起一阵微风，吹得长风额前的碎发飘起来。树干上的液珠顺着纹路滑落，像是无声的笑意。
“做得好。”它的声音里带着欣慰，“城墙能护安全，田地能养族人，牲畜能续生机，这才是部落该有的样子。”
阳光透过芽苞的缝隙洒下来，在长风肩头织成一片温暖的光斑，远处的田垄与兽栏在风中舒展，正像一幅缓缓铺展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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