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压在落地窗上。李晚意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抚过镜中自己苍白的脸,镜沿还沾着昨夜未擦净的泪痕。玄关处传来轻微的响动,她猛地攥紧掌心的怀表——表盖内侧的“寒”字被泪水浸得越发清晰,像一道刻在骨头上的旧疤。
“准备出发了?”凌墨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换了身深灰色西装,袖口的褶皱还没熨平,显然是匆忙间找来的。昨夜在码头相拥时沾的泥点还残留在裤脚,像块洗不掉的污渍,时时刻刻提醒着李晚意,他们之间横亘的何止是三年时光。
李晚意没回头,将怀表塞进衬衣袖口:“陆沉舟约在‘老地方’,你确定要一起去?”
“确定。”凌墨寒走到她身后,镜中映出他紧抿的唇线,“三年前我让你独自面对,这次绝不会。”他的指尖悬在她肩头三厘米处,终究还是没敢落下,“晚意,那枚订婚戒指……”
“收起来吧。”李晚意打断他,起身时带倒了妆台上的香水瓶,琥珀色的液体在镜面蔓延,像一滩凝固的血,“在我弄清所有事之前,别再提过去。”
老地方咖啡馆的风铃还和三年前一样,挂在雕花木门上。李晚意推门时,铜铃碰撞的脆响惊得她心头一颤——三年前某个暴雨夜,凌墨寒就是在这里单膝跪地,将那枚碎钻戒指套进她指缝,说“等我处理完林氏的事,就娶你”。
陆沉舟己经坐在靠窗的位置,指间夹着支未点燃的烟。看到他们并肩走进来,他挑了挑眉,将烟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看来凌总保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人看紧了。”
“陆总费心了。”凌墨寒拉开李晚意身旁的椅子,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木质椅腿在地板上划出轻响,像根绷紧的弦。
侍者端来咖啡时,李晚意注意到陆沉舟无名指上多了道浅浅的白痕——那是常年戴戒指的人才会有的印记。她猛地想起三年前订婚宴前夜,陆沉舟曾戴着枚月光石戒指,说“等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找我什么事?”李晚意端起咖啡杯,滚烫的液体烫得指尖发麻,却压不住心口的悸动。
陆沉舟从公文包里抽出份文件推过来,封皮上“林氏集团资金流向表”几个字刺得人眼疼:“这是林薇薇转移资产的证据。她不仅买通了凌氏的财务,还伪造了舅舅的死亡证明。”他抬眼看向李晚意,目光沉沉,“上周在码头,她给你的U盘是剪辑过的——真正的监控里,推舅舅下楼的人戴着凌氏保安的工牌。”
凌墨寒的拳头“咚”地砸在桌上,咖啡杯震得跳起:“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李小姐可以自己查。”陆沉舟慢条斯理地添了块方糖,“我父亲当年的车祸,刹车系统的检测报告也被人动过手脚。巧的是,负责那次检测的工程师,现在是凌氏的安全总监。”
李晚意的手指猛地收紧,杯耳在掌心硌出红痕。她想起昨夜凌墨寒在码头说的话,想起U盘里舅舅虚弱的笑容,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原来所谓的真相,不过是被精心裁剪过的碎片。
“够了。”她将文件推回去,杯底与桌面碰撞的声响惊得风铃又开始摇晃,“不管是你们谁的阴谋,都别再把我舅舅扯进来。”
“晚意,不是这样的。”凌墨寒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想逃,“那个保安早就被林薇薇收买了!我查到他三个月前就从凌氏离职,现在拿着林薇薇给的钱躲在国外!”
“证据呢?”李晚意甩开他的手,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三年前你说有苦衷,现在你说有证据,可我看到的只有舅舅的怀表掉在血泊里,只有你被警察带走时的背影!”
凌墨寒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半天才挤出句:“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
“不必了。”李晚意站起身,椅子腿刮过地板的声音尖锐刺耳,“我累了,不想再猜谁在撒谎。”
她转身要走,手腕却被陆沉舟扣住。他的指腹带着烟草的凉意,轻轻着她腕间那道被碎瓷片划的疤痕:“别再自欺欺人了,晚意。你明明还在意他,否则不会攥着那枚怀表不放。”
这句话像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刺进李晚意心里。她猛地抽回手,撞进凌墨寒骤然亮起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着震惊、狂喜,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像个在废墟里捡到糖的孩子。
“陆沉舟,你到底想干什么?”凌墨寒挡在李晚意身前,西装领口被气得发红,“三年前你撺掇林薇薇设计我,现在又来挑拨离间,你以为晚意会信你?”
陆沉舟突然低笑出声,笑声撞在玻璃窗上,碎成一片冰凉:“三年前在订婚宴,是谁把林薇薇伪装成服务生塞进你房间?是谁在记者面前说‘凌总早就和林小姐暗度陈仓’?凌墨寒,你敢说这些都和你无关?”
李晚意的呼吸骤然停滞。她想起那个被记者围堵的清晨,凌墨寒站在闪光灯里,沉默着任凭“负心汉”的骂名砸在身上。当时她以为是默认,现在想来,那沉默里藏着多少难言之隐?
“我那是……”凌墨寒的声音突然卡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他看向李晚意的眼神里,突然多了层她看不懂的恐惧。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猛地推开。林薇薇踩着十厘米的红底高跟鞋冲进来,香奈儿套装上还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什么地方赶来。她将一叠照片狠狠摔在桌上,照片里是凌墨寒和一个陌生女人的亲密合影,背景是林氏集团的顶楼办公室。
“李晚意你看看!”林薇薇的指甲几乎戳到照片上,“这是上周凌墨寒找我谈判时,故意让秘书拍的!他就是想让你彻底死心,好安心和我联姻!”
李晚意的目光落在照片角落——凌墨寒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怀表链,正是她亲手修复的那条。她突然想起昨夜在码头,他说“这三年我每天都带着它”,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
“这是合成的。”凌墨寒的声音在发颤,他想去抓李晚意的手,却被她狠狠甩开。
“合成?”林薇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从包里掏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那这个呢?‘只要稳住李晚意,等吞掉林氏,我自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凌墨寒,这是你亲口说的!”
录音里的声音确实和凌墨寒一模一样,连尾音的轻颤都分毫不差。李晚意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餐车上,玻璃杯碎裂的脆响惊得满店客人纷纷侧目。
“原来如此。”她看着凌墨寒,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在你眼里,我从来都是可以算计的棋子,对吗?”
“不是的!晚意你听我解释!”凌墨寒想去追她,却被陆沉舟伸手拦住。
“凌总,适可而止吧。”陆沉舟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毁掉的不仅是她的信任,还有你自己最后的机会。”
两人推搡间,凌墨寒的西装纽扣崩落在地,滚到李晚意脚边。她弯腰去捡的瞬间,指腹触到颗凸起的硬物——是纽扣内侧刻着的“晚”字,和怀表上的“寒”字正好能拼在一起。
三年前订婚宴前夜,她亲手将这对刻字纽扣缝在他西装上,说“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泪水突然决堤,李晚意抓起纽扣转身就跑。风铃在身后疯狂摇晃,像谁在绝望地呼喊。她冲出咖啡馆时,冰冷的雨点正好砸在脸上,混着泪水滑进衣领,冻得人骨髓生疼。
“晚意!”凌墨寒的声音穿透雨幕追上来。李晚意回头时,正看到他推开陆沉舟的阻拦,皮鞋在积水里踩出慌乱的声响。他胸前的口袋空荡荡的,那枚被他视若珍宝的怀表,此刻正被她紧紧攥在掌心。
陆沉舟站在咖啡馆门口,看着他们在雨里追逐的身影,缓缓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条未发送的短信:“林薇薇的录音是用AI合成的,我己经找到证据。”他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了删除键。
林薇薇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抖着伞上的水珠轻笑:“现在满意了?他们俩这辈子都别想和好。”
陆沉舟没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街对面的监控摄像头——那里藏着他昨夜布下的针孔相机,此刻正忠实地记录着雨幕中那个踉跄的身影。
李晚意在街角被凌墨寒抓住手腕。他的掌心烫得惊人,混着雨水和汗水,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晚意,录音是假的!林薇薇找了声纹专家模仿我的声音!纽扣……纽扣你还留着,说明你心里还有我对不对?”
“放开我!”李晚意挣扎着,怀表的金属链缠上她的手指,勒出道红痕,“凌墨寒,你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像不像个笑话?”
“不像。”凌墨寒突然将她按在砖墙上,滚烫的吻落在她湿透的发顶,“像两个迷路的人,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他的吻顺着发丝滑到耳垂,带着浓重的鼻音,“三年前我没说的是,林薇薇用你的安危威胁我。她说只要我和她演场戏,就让你平安离开这座城市。我看着你拖着行李箱消失在机场安检口,觉得心脏都被挖走了……”
李晚意猛地怔住。她想起三年前离开时,确实有个陌生男人一路护送,首到飞机起飞前还在舷窗边守着。当时她只当是凌墨寒派来监视的,现在才明白那沉默的守护里藏着怎样的煎熬。
“舅舅……”她哽咽着开口,“舅舅临终前说的话……”
“他知道所有事。”凌墨寒的吻落在她颤抖的唇上,带着雨水的咸涩,“他说只要能护你周全,他这条老命不算什么。晚意,我对不起他,更对不起你……”
李晚意的唇齿被他的气息包裹,那些积压了三年的委屈、愤怒、思念,突然在这个吻里炸开。她攥着怀表的手渐渐松开,指尖抚过他被雨水打湿的眉骨——这里曾在三年前的争执中被她用相框砸出伤口,如今疤痕淡了,却依然能摸到那道浅浅的沟壑。
“凌墨寒,”她在吻的间隙喘着气,泪水混着雨水砸在他脸上,“如果这次再骗我……”
“我死。”凌墨寒的声音斩钉截铁,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永远为你敞开,要是再敢关门,你就……”
话音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李晚意看清屏幕上跳动的“陌生号码”西个字,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接通的瞬间,听筒里传来电流的滋滋声,夹杂着个苍老的声音,像从地狱爬回来的幽魂:“晚晚……别信他……”
李晚意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那是舅舅的声音!
“舅舅?”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还活着?”
“晚晚……怀表后壳……有夹层……”电流声突然变得尖锐,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扯断。李晚意对着听筒大喊了半天,只听到忙音在雨里回荡。
凌墨寒的脸色也变了:“怎么回事?舅舅不是己经……”
“怀表!”李晚意突然想起什么,疯了似的抠着表盖后的缝隙。金属边缘划破指尖,鲜血滴在表盘上,晕开朵妖冶的花。随着“咔嗒”声轻响,表盖内侧弹开个指甲盖大小的夹层,里面藏着张泛黄的便签。
便签上是舅舅歪歪扭扭的字迹:“林薇薇手里有凌氏的罪证,是她父亲当年留下的。沉舟和她是一伙的,寒寒在查这件事,你要小心……”
最后几个字被水渍晕开,只剩下模糊的墨痕。李晚意猛地抬头,看向咖啡馆的方向——陆沉舟正站在门口,举着手机朝这边拍摄,闪光灯在雨幕中亮起刺眼的光。
凌墨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将她护在身后:“不好,他想把我们现在的样子拍下来,伪造你和我合谋的证据!”
雨越下越大,李晚意看着便签上“沉舟和她是一伙的”几个字,又想起陆沉舟无名指上的白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转头看向凌墨寒,发现他的目光正落在街对面——林薇薇坐在一辆黑色轿车里,手里拿着个遥控器,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
“晚意,快跑!”凌墨寒突然将她往巷子里推。李晚意在踉跄中回头,看到那辆黑色轿车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猛冲过来,车灯在雨幕中撕开两道狰狞的光。
凌墨寒扑过来将她压在身下的瞬间,李晚意听到金属碰撞的巨响。她在漫天飞溅的玻璃碎片中,死死攥着那枚刻字纽扣,和那张染血的便签。
雨幕里传来警笛的声音,越来越近。她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只知道落在脸上的,除了冰冷的雨水,还有谁滚烫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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