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腾的水汽混着清雅的茉莉香，在汀兰苑的暖阁里氤氲不散。
叶南栖只着一身素白柔软的寝衣，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发梢还滴着水珠，在烛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她盘腿坐在榻上，任由桃枝用细软的棉布巾，小心翼翼地绞干她的长发。
昏黄的烛火跳跃着，将她刚沐浴后粉润的脸颊映照得格外柔和，也衬得那双杏眼愈发灵动清亮。
“桃枝，”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沐浴后的慵懒，“问你个事儿呗？”
桃枝手上动作不停，温声道：“小姐您问，奴婢知道的一定说。”
叶南栖晃了晃悬在榻边的小腿，歪着头，眼神亮晶晶地看向桃枝：“我与太子…从前关系很好？”
否则怎会亲昵的唤他“太子哥哥”？
桃枝绞发的手微微一顿，忆起往昔，微微一笑：“幼时夫人便常带小姐入宫，您与太子又有婚约，自然成了东宫的常客，时常去东宫缠着太子。”
“您性子活泼，胆子也大，在宫里倒是不拘谨。奴婢记得有几次宫宴，您还曾偷偷拽过太子殿下的衣角，拉着他去看御花园里新开的牡丹，或是追着太后养的那只雪白的大猫跑。太子殿下虽然看着板正，但也由着您闹腾，还替您挡过嬷嬷的唠叨呢。”
“那时候，瞧着是挺亲近的。”
“只是后来夫人过世后，您便鲜少入宫了，与太子…自然也就生疏了。”
原来如此。
难怪后来会被萧景玦钻了空子。
叶南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垂在胸前的一缕湿发：“母亲与宫中贵人相熟？”
否则怎会经常入宫，又为她定下与太子这门婚事？
桃枝被问得一愣，随即认真回想了一下，才不太确定地开口：“这个…奴婢隐约听夫人身边的老人提过一嘴，说夫人未出阁时，娘家似乎与太后娘娘的母家沾着点亲。好像是…表了不知几房的姨母关系？具体的奴婢也不甚清楚，只知夫人待字闺中时，就颇得太后娘娘青眼，时常召见说话，情分确实不一般。后来夫人嫁入相府，这份情谊也一首维系着。”
“表姨母……” 叶南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垂下的羽睫遮挡住了眼睛，让人瞧不分明。
母亲与太后有亲缘！而且是能让太后亲自为她女儿指婚东宫太子的亲缘！
有这现成的金大腿在，她从前竟没抱稳？！
还未来得及过多感叹，叶南栖便打了个小哈欠，眼角也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泪花。
她顺势往柔软的靠枕上一倒，拉过锦被盖到下巴，只露出一双眼睛：“困了困了，桃枝你也快去歇着吧。这头发…” 她摸了摸半干的发尾，“差不多就行了，明儿再仔细梳。”
“是，小姐。”
虽应了下来，桃枝还是仔细地将最后一点湿发擦干，又替叶南栖掖好被角，这才端着水盆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熄灭了外间的烛火。
暖阁内陷入一片朦胧的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些许月光。
叶南栖闭着眼，呼吸均匀，显然己然入睡。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她额前竟浸满了细汗，似是着了梦魇。锦被之下，手指亦悄然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母亲……”
?
翌日。
玲珑轩。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铺着锦缎的托盘上跳跃，映得各色宝石流光溢彩。
叶南栖今日穿了身嫩红配柳绿的齐胸襦裙，梳着俏皮的双螺髻，又簪了两朵小小的珍珠花，整个人像颗刚剥壳的水嫩荔枝。
她轻快地绕过博古架上陈列的各色珍宝，踏入雅间时，脚步顿住了。
萧景珩己经到了。
他一身月白常服，身姿挺拔如修竹，正端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香茗。
听见动静，他抬眸望来。那双深邃的凤眼，沉静如古井寒潭。
“太子哥哥，久等啦！”叶南栖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像春日里骤然绽放的迎春花。
“孤也刚到。”萧景珩放下茶盏，声音是一贯的清冽低沉，听不出情绪，“坐。”
叶南栖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的绣墩上坐下，双手托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殿下要给太后娘娘挑寿礼？臣女虽不记得从前，但眼光一向是顶顶好的！”她语气自信满满，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萧景珩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只急于展示新学会把戏的小猫。
他抬手示意侍立一旁的玲珑轩掌柜：“把新到的几样，给叶小姐瞧瞧。”
掌柜的立刻躬身，小心翼翼地捧上几个托盘。
丝绒衬底上，流光溢彩。上面每一件饰品都价值连城，巧夺天工。
叶南栖指尖在一排排璀璨夺目的首饰间逡巡，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个…啧，太沉，太后娘娘戴一天脖子得酸。”她拿起一支华丽得晃眼的步摇，煞有介事地在萧景珩眼前晃了晃，又嫌弃地放下。
“还有这个，翡翠满绿福瓜，寓意是好，就是…嗯，有点俗气。”叶南栖拿起一只水头极好的福瓜吊坠，对着光看了看，小鼻子皱了皱，“跟御膳房新蒸的大白馒头似的。”
这些都是萧景珩挑的，她却点评得毫不客气。掌柜的额头冒汗，偷偷觑了一眼太子的脸色。
萧景珩面上却无半分不悦，反而饶有兴致地问：“哦？那依叶小姐之见，当如何？”
叶南栖眼珠一转，露出狡黠的笑容，站起身，开始在雅间里转悠起来，像只巡视领地的小狐狸。
她一会儿拿起一个白玉雕的莲蓬把件掂量掂量，一会儿又对着一个错金镶宝石的香囊嗅了嗅。
“太后娘娘礼佛，心性最是平和雅致。”她一边踱步一边煞有介事地分析，“送东西嘛，既要贵重体面，更要合心意，显出殿下您的一片孝心，不能光图贵，还得图个‘巧’字和‘雅’字！”
她说着，忽然在一个角落的托盘前站定。那上面静静躺着一支并不十分起眼的点翠嵌白玉簪。
簪身是素雅的银胎，点翠的羽毛呈现一种极其柔和温润的蓝绿色，只在簪头巧妙地嵌了一朵用羊脂白玉雕琢的含苞待放的玉兰花苞。花苞旁边，又用极细的金丝缀着几粒米粒大小、色泽温润的珍珠，如同清晨凝结在花瓣上的露珠。
“咦？这个好！”叶南栖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支簪子，献宝似的捧到萧景珩面前。
“太子哥哥你看！点翠是百鸟之羽，象征福寿绵长；白玉兰是报春之花，清雅高洁，暗合太后娘娘心性；而这点点珍珠，多像晨露？既不张扬，又处处透着精致用心！名字也好听，叫‘春雪凝香’！”
她凑得近了些，一股属于少女的清甜气息淡淡萦绕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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