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曼如婶婶！对不起！” 他额头磕向冰冷的地砖，发出令人心悸的“咚”的一声闷响！再抬头时，额头一片刺目的红肿，甚至有细微的血丝渗出。
他泪流满面，赤红的眼睛如同泣血，死死地、绝望地望向林曼如，仿佛要将自己灵魂深处那翻江倒海的痛苦、无地自容的羞耻和滔天的悔恨，全部通过目光传递给她。
“是我霍家对不起您！是我父亲……他......” 他嘶吼着，声音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但是又有千言万语说不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呕出的血块，“我知道……我知道说一万句、十万句对不起，也抹不平您身上一道伤疤！我知道……我没资格！我霍尘肖没资格站在这里替霍家请求你的原谅！”
他跪伏在那里，像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罪人，放弃了所有尊严和体面。他想起调查报告中那些令人心惊的细节：父亲是如何伪造关键证据构陷霍明远，如何转移巨额资产嫁祸，如何将她秘密囚禁在那个连看守都极少说话、只有无尽绝望的阴冷之地……蟑螂爬过冰冷的食物，唯一的窗户被焊死，冬天冻得失去知觉……
他没有任何为自己开脱，没有提一句“那时我还小”，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仿佛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掏出来，才能稍减那蚀骨的罪孽感。
林曼如起初只是冰冷地看着，眼中的仇恨烈焰熊熊燃烧，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筛糠般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但听着霍尘肖那泣血般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忏悔，看着他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执掌霍氏权柄的男人，此刻如此卑微、如此痛苦地跪伏在自己脚下，额头磕得血肉模糊，像个无助绝望的孩子……
她眼中那坚不可摧的、由纯粹恨意构筑的堡垒，第一次，出现了一道细微却清晰可见的裂痕。
那些被强行封印的、血淋淋的痛苦记忆，如同海啸般汹涌地冲击着她的神经堤坝。她痛苦地发出一声哀嚎，猛地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指甲深深抠进头皮，身体蜷缩着蹲了下去，发出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别说了！闭嘴！啊——！！！求你……别再说了！！！” 那是积压了十几年、无处宣泄、早己腐烂化脓的悲愤和绝望，终于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
霍尘肖瞬间噤声，像被掐住了脖子。他依旧跪在那里，泪水混着额头的血水滑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他不敢上前一步，甚至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只能用这最卑微的跪姿，表达着他无言的忏悔和此刻唯一的陪伴——即使这陪伴对她而言可能仍是折磨。
时间在女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和男人无声的跪泣中沉重地流淌。
林曼如哭了很久很久，首到声嘶力竭，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噎，身体也因脱力而微微摇晃。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看着那个依旧如同磐石般跪在门口、形容狼狈不堪、眼神却充满了无边痛苦和近乎卑微的恳切的男人。
他不是霍振邦。他是尘肖。是那个小时候跌倒了会扑进她怀里要呼呼的尘肖，是那个在明远精神彻底崩溃、霍家落井下石时，唯一一个送来昂贵进口药物和顶级精神科医生联系方式的尘肖……
霍家的血脉里流淌着肮脏的罪恶，但这个跪在她面前，额头淌血、泣不成声的男人……他的眼泪，滚烫而真实。他的痛苦，撕心裂肺。他眼中那份沉重得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担当……似乎，也不是假的？
一个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几乎瞬间就要被仇恨狂风吹灭的念头，在她早己死寂冰冷的心湖深处，极其艰难地、挣扎着冒了出来：
冤有头，债有主。霍振邦……他才是那个真正的魔鬼……眼前这个孩子……他当年，也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他是不是……也是那个魔鬼的受害者之一？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眩晕般的震惊和动摇。她猛地甩头，花白的发丝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角，试图将这“背叛”了自己苦难的软弱念头彻底甩掉。
目光触及霍尘肖额头上那片刺眼的红肿和血痕，看到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如同背负了整个地狱的痛苦和绝望……那点微弱的念头，却像石缝里最顽强的野草，不仅没有被甩掉，反而颤巍巍地扎下了一颗微小的根须。
她扶着冰凉的门框，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虚弱地站了起来。她没有再看地上跪着的霍尘肖，仿佛那是一个过于沉重的存在。
只是用嘶哑的、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生命最后一丝气力的声音，对着空气，也对着门外的他，低低地说：
“滚……滚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任何……姓霍的……人……”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心力交瘁到极点的疲惫和……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未曾明确意识到的松动。不再是纯粹的、带着杀意的驱逐，更像是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脆弱的自我保护，一道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霍尘肖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电流击中！他倏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曼如。他看到她没有立刻摔上门，而是用那单薄得如同纸片般的背影对着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滞涩感，一步步挪向房间深处。
那个背影，依旧充满了创伤的痕迹，却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仿佛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松懈？
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试图擦拭脸上的血泪。只是对着那扇即将关闭的门：
“曼如婶婶……您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您有任何需要……任何吩咐……随时叫我。”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异常坚定地穿透了门缝。那承诺，如同烙印。
“咔哒。”
门，终于彻底关上了，隔绝了两个世界。
霍尘肖依旧首挺挺地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像一尊赎罪的石像，也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
额头的红肿和尖锐的疼痛时刻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与霍家罪孽的深重。然而，林曼如最后转身时背影那一丝极其微妙的松动，她话语中那并非全然决绝的疲惫，却如同无边黑暗的深渊里，极其艰难地透进了一缕比蛛丝还要纤细的微光。
这缕微光，渺茫得几乎随时会熄灭，却给了他继续跪下去、继续用行动去赎罪的、微弱却无比珍贵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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