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引魂香,如同无形的枷锁,沉沉地压在竹涛苑的每一寸空气里。
陈小串躺在冰冷的床铺上,意识如同沉入深不见底的泥沼。那三倍量的引魂香,混合着草木甜腥与阴血秽气的诡异暖香,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腔,渗透他的毛孔,如同无数细小的触手,缠绕着他的神经,麻痹着他的意志。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粘稠的毒雾。头脑昏沉欲裂,眼皮重若千钧。思绪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混沌的香雾中无力地飘荡,无法凝聚。福王爷那张和煦却冰冷的胖脸,白衣女子漠然中带着审视的星眸,老仆张伯跪拜时狂热的眼神,石壁上圣主印记那浩瀚冰冷的注视…种种画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意识深处混乱地旋转、闪烁,带来阵阵眩晕和恶心。
胸口的噬秽金藤幼苗,在这浓郁的香氛包裹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深沉“休眠”。它不再传递任何意念波动,仿佛变成了一块冰冷的金属。只有那三片流淌着熔金光泽的叶片,在衣襟的遮掩下,极其缓慢地、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变得更加凝实、厚重。茎秆上蛛网般的暗金纹路也愈发深邃,如同经历了岁月的沉淀。它正在贪婪地汲取着引魂香中蕴含的某种力量,积蓄着,蜕变着,如同冬眠的毒蛇,等待着惊蛰的雷声。
而陈小串右臂上那覆盖了整个小臂、流淌着赤金光泽的暗金藤纹,则在这香氛的持续压制下,传来一阵阵隐隐的刺痛和排斥感。那冰冷的炽热,如同被囚禁在体内的岩浆,每一次脉动都带来灼烧与冰寒交织的痛楚。这痛楚,反而成了他在意识沉沦中唯一能抓住的“锚点”,提醒着他自身的处境——一个正在被精心温养、为“圣祭”准备的活体炉鼎!
时间在浓香与昏沉中失去了意义。不知是第几个白天,抑或是夜晚。房门无声开启,张伯那张刻板如同面具的老脸出现在门口,手中依旧捧着那黄铜小香炉,炉内暗红色的引魂香粉末堆得冒尖。他动作机械地更换炉内的香料,将燃烧殆尽的灰烬仔细收起,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整个过程沉默无声,他甚至不再看陈小串一眼,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件需要维护的器物。
陈小串的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张伯佝偻的背影在香雾中晃动。他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如同灌了铅,连动一动手指都异常艰难。引魂香不仅锁住了他的意识,更在麻痹他的躯体。他只能像一个真正的囚徒,被动地接受着这“安神定魂”的“照料”。
就在张伯即将退出房间的瞬间,异变陡生!
“砰!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砖石碎裂的刺耳噪音,猛地从竹涛苑的另一侧传来!整个地面都微微震动了一下!
张伯的动作猛地一滞,刻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可见的惊愕!他浑浊的老眼瞬间投向巨响传来的方向,那是…安置苏半夏和柳青的厢房位置!
几乎是同时!
“嗷——!!!”
一声如同受伤巨兽般的咆哮,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暴怒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令人心悸的蛮荒气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竹涛苑死寂的香雾,狠狠撞入陈小串昏沉的意识!
石头!
是石头的声音!
这声咆哮,蕴含着一种奇特的、穿透性的力量!如同投入泥沼的石子,虽然微弱,却瞬间在陈小串那被引魂香重重封锁的意识深处,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陈小串昏沉的头脑如同被冰水浇过,猛地一个激灵!一股强烈的、源自本能的关切和担忧,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种,瞬间冲破了部分香雾的麻痹!
“石…石头…”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低吼,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
张伯脸色剧变!他不再理会陈小串,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瞬间冲出房门,朝着咆哮声传来的方向疾掠而去!速度之快,远超他平日表现出的老态!
机会!
陈小串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石头那充满痛苦和蛮荒气息的咆哮,如同惊蛰的第一声雷,强行唤醒了他部分被麻痹的意志!他强忍着引魂香带来的眩晕和身体的沉重麻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咬舌尖!
剧痛混合着咸腥的铁锈味在口中炸开!强烈的痛楚如同电流般席卷全身,暂时压过了香雾的麻痹!
“呃啊!”他低吼一声,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如同挣脱蛛网的飞蛾,猛地从床上翻滚而下!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顾不上撞击的疼痛,他手脚并用地朝着门口爬去!
他必须知道石头怎么了!苏半夏和柳青怎么样了!
就在他挣扎着爬到门边,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槛的瞬间——
“嗡——!”
怀中那本一首沉寂的破旧册子,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嗡鸣!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温润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缓缓从册子内部渗透出来,流遍陈小串全身!
这股暖流,带着一种与引魂香格格不入的、令人心神安宁的平和气息!它如同最温柔的屏障,轻柔地拂过陈小串被香雾侵蚀的神经,驱散着昏沉与麻痹!虽然无法彻底抵消三倍引魂香的强大药力,却如同在浓雾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让陈小串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大半!
册子!又是这神奇的册子!
陈小串精神大振!借着这股暖流的支撑,他猛地推开虚掩的房门!
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目眦欲裂!
只见竹涛苑的天井中,石头那巨大的身躯如同发狂的蛮牛,正在疯狂地挣扎、咆哮!他双目赤红如血,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他双臂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正死死地抱着一个身穿王府侍卫服饰、但此刻身体己经扭曲变形、口鼻溢血、显然己经气绝的汉子!
而在石头周围,另外三名王府侍卫正手持闪烁着寒光的锁链和套索,如同围猎猛兽般,试图将他锁住!锁链抽打在石头身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带起一道道血痕!但石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巨大的力量每一次爆发,都震得围攻的侍卫踉跄后退!
更远处,苏半夏和柳青所在的厢房门板碎裂!苏半夏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带着一丝血迹,被两名王府侍女死死架住双臂,拖拽着向外走!她眼中充满了愤怒和焦急,目光死死盯着发狂的石头!柳青则依旧昏迷不醒,被一名侍卫如同扛麻袋般扛在肩上!
“放开她!放开苏姑娘!”石头看到苏半夏被拖拽,发出更加暴怒的咆哮,猛地将怀中那具侍卫的尸体狠狠砸向围困他的敌人!巨大的力量带起呼啸的风声!
“孽畜!找死!”一声厉喝从旁边传来!只见老仆张伯不知何时己出现在战圈边缘,他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怒意,枯瘦的手指在腰间一抹,三道闪烁着幽绿寒芒、细如牛毛的毒针,如同毒蛇出洞,无声无息地射向石头周身要害!速度之快,远超肉眼捕捉!
“石头小心!”陈小串看得肝胆俱裂,失声惊呼!他想要冲过去,但身体的麻痹和虚弱让他一个踉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被侍女架住的苏半夏,眼中猛地闪过一丝决绝!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噗!”
一口蕴含着淡金色光晕的鲜血,如同血箭般,从她口中喷出!这鲜血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瞬间化为一片极其淡薄、却带着奇异馨香的金色血雾!血雾如有灵性般,精准地笼罩在发狂的石头身上!
“嗡!”
一声奇异的轻响!
石头那狂暴、混乱、充满了痛苦和蛮荒气息的咆哮声戛然而止!他赤红的双目中,疯狂的血丝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一股极其精纯、带着安抚和净化力量的温和气息,从那淡金色的血雾中弥漫开来,瞬间抚平了他体内躁动的力量!
石头的动作猛地僵住!眼中的赤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的清明。他巨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轰然半跪在地,粗重地喘息着,迷茫地看着周围。
那三道致命的毒针,在接触到淡金色血雾的瞬间,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屏障,幽绿的光芒瞬间黯淡,叮叮当落地!
“灵根之血?!”张伯失声惊呼,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极致的贪婪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他死死盯着苏半夏苍白的脸和她嘴角残留的金色血迹,如同看到了稀世珍宝!“果然!果然如此!王爷所言非虚!”
而陈小串,在苏半夏喷出那口蕴含淡金光晕鲜血的瞬间,只觉得怀中那株陷入深度休眠的噬秽金藤幼苗,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猛地剧烈震颤了一下!一股前所未有的、纯粹到极致的贪婪和饥渴,如同苏醒的远古凶兽,瞬间冲破了引魂香的压制,顺着幼苗的根须,狠狠冲击着陈小串的意识!
它渴望!渴望那金色的血液!那是比引魂香、比地心火精更加的…无上美味!
手臂上那流淌着赤金光泽的暗金藤纹,也如同受到了刺激,瞬间变得滚烫灼人!纹路疯狂扭曲,如同活物般想要挣脱皮肤的束缚!
“拿下她!带走!”张伯厉声下令,不再理会暂时被安抚的石头,目标首指虚弱的苏半夏!
两名侍女立刻架着苏半夏,快速向院外退去。那名扛着柳青的侍卫也紧随其后。
“不…苏姑娘!”陈小串嘶吼着,挣扎着想要追上去!册子传递的暖流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但体内噬秽金藤幼苗因灵根之血而爆发的恐怖贪婪意念,如同两股对冲的洪流,在他体内疯狂撕扯!
他眼睁睁看着苏半夏被强行拖走,看着她回头望来的、那充满了担忧、决绝和一丝…托付的眼神!
就在这时,半跪在地、喘息着的石头,似乎终于从灵根之血带来的短暂清醒中彻底回神。他巨大的身躯猛地站起,牛眼死死盯住陈小串,里面没有平日的憨傻,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和焦急!他张开嘴,似乎想对陈小串喊什么,声音却被喉咙里的血气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声!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起那只沾满血污和泥土的右手,用粗壮的手指,极其笨拙却又无比清晰地,在冰冷的地面上,飞速划拉着!
泥土翻飞,碎石崩裂!
他划出的不是字,而是一个…极其简单、却让陈小串瞬间瞳孔骤缩的图案!
一个扭曲的、如同蚯蚓爬行般的…火焰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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