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凄厉幽怨的“呜呜”声，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破败大厅里，刚刚燃起的篝火带来的那点暖意和安全感，瞬间被撕得粉碎。阴冷的风穿过残破的窗棂，吹得火焰明灭不定，将墙壁上三人的影子拉扯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丫蛋死死抱着陈小串的腿，小脸埋在他湿透的裤子上，抖得不成样子，连哭都不敢大声，只发出小兽般的呜咽。苏半夏挡在陈小串身前，右手紧握着那柄锋利的柳叶刀，清冷的眸子死死锁定声音传来的黑暗角落，身体紧绷如弓弦。
陈小串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强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目光在火光照耀的边缘处疯狂扫视。恐惧像冰水浇透了全身，但石头那微弱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后颈，又像烙铁一样烫醒了他——不能跑！跑了石头就死定了！
“谁？！谁在那里装神弄鬼？！给老子出来！”陈小串猛地从地上抓起一根燃烧着的辣椒枝，像举着火把一样，朝着那片黑暗嘶吼。火焰跳跃，辛辣的烟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暂时压过了屋内的腐朽霉味。
那“呜呜”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和那霸道的气味惊了一下，停顿了刹那。但随即，变得更加凄厉怨毒！声音似乎移动了，不再是固定的角落，而是飘忽不定，时而靠近，时而远离，带着一种戏耍猎物般的恶意。
“串……串哥……有……有鬼……”丫蛋的声音抖得不成调。
“闭嘴！”陈小串低吼，既是呵斥丫蛋，也是给自己壮胆。他握紧了燃烧的辣椒枝，手心被火焰燎得生疼也浑然不觉。他猛地想起什么，飞快地从火堆旁抓起几根还未完全燃烧的、带着浓郁辛辣气息的干辣椒枝，朝着声音飘来的方向狠狠扔了过去！
“滚出来！尝尝这个！”
干辣椒枝撞在黑暗中的残破屏风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浓烈的、极具刺激性的辛辣气味瞬间在那一小片区域弥漫开来！
“呜……咳咳……咳咳咳……”
那凄厉的鬼哭声瞬间被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声取代！那咳嗽声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痛苦，充满了活人的气息，绝非鬼物所能发出！
果然是人！
陈小串和苏半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的答案和瞬间燃起的怒火！
“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陈小串胆气陡壮，举着燃烧的辣椒枝，和苏半夏一起，一步步朝着那剧烈呛咳声传来的黑暗角落逼去！
火光跳跃，勉强照亮了角落的情形。只见一个穿着破旧不堪、早己看不出原本颜色和式样的宽大袍子的人影，蜷缩在一堆倒塌的房梁和破烂帷幔后面。人影瘦弱得可怕，披散着如同枯草般纠缠打结的长发，脸上满是厚厚的污垢，只露出一双因为剧烈咳嗽而布满泪水、此刻却充满惊恐的眼睛。那眼睛很大，黑白分明，在污垢的衬托下异常醒目，此刻正死死盯着逼近的火光和那两张充满愤怒的脸，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拼命向后缩，试图把自己更深地藏进废墟的阴影里。
“女……女的？”陈小串一愣，举着火枝的手停在半空。对方瘦小单薄的身形和那双惊恐的眼睛，实在和刚才那凄厉怨毒的声音联系不起来。
苏半夏动作更快，一个箭步上前，柳叶刀的刀尖己经抵在了那“女鬼”的咽喉前！冰冷锋锐的触感让那瘦小的身影猛地僵住，连咳嗽都噎住了，只剩下喉咙里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嗬嗬声，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流下，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为什么装神弄鬼？”苏半夏的声音比刀锋更冷。
“呜呜……别……别杀我……”一个极其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那“女鬼”喉咙里挤出，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我……我不是鬼……我……我只是……怕……”她语无伦次，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怕？怕什么？”陈小串凑近一步，借着火光仔细打量。这确实是个活人，而且是个年纪似乎不大的女子。只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恐惧，让她看起来如同惊弓之鸟，异常憔悴。她身上那件破袍子宽大得离谱，像是偷穿了男人的衣服。更让陈小串心头一跳的是，他敏锐地注意到，这女子虽然脸上满是污垢，但脖颈和偶尔露出的手腕皮肤，却异常细腻白皙，与她的处境格格不入。
“怕……怕他们……找到我……”女子惊恐地西处张望，仿佛黑暗中随时会扑出噬人的猛兽，“外面……好多人……要抓我……我……我只能躲在这里……”
“抓你？谁抓你？”苏半夏的刀尖纹丝不动。
“不……不知道……”女子痛苦地摇头，泪水涟涟，“好多……穿黑衣服的……好凶……我爹……我爹……”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眼神瞬间涣散，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再次发出那种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痛苦呜咽，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里！“别过来……别过来……啊——！”
凄厉的尖叫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充满了痛苦和绝望，而非怨毒。
苏半夏眉头紧锁，迅速收回柳叶刀，同时出手如电，在她后颈某处穴位用力一按！
女子的尖叫戛然而止，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昏了过去。
“她……她怎么了？”陈小串看着昏倒在地的女子，又看看苏半夏。
“惊吓过度，心神受损，癔症发作。”苏半夏检查了一下女子的脉搏和瞳孔，语气凝重，“暂时昏过去也好。她精神很不稳定，问不出什么。先救人要紧。”
陈小串这才猛地想起石头！他连忙举着火枝跑回角落。篝火还在燃烧，辛辣温暖的香气弥漫着，但石头的情况似乎更加糟糕了。他脸色灰败中透着一丝诡异的青气，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伤口处那墨绿色的毒纹似乎又蔓延了一点点。
“苏姑娘！石头他……”陈小串的声音带着哭腔。
苏半夏快步过来，再次检查石头的伤口和脉搏，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寒气入体，毒气攻心！火蝎粉的药效快过了！必须立刻清创剜毒！否则撑不过今晚！”她语速飞快，猛地打开药箱，“我需要热水！滚烫的热水！清洗伤口！还有干净的布！越多越好！”
热水？！干净布？！
陈小串看着外面依旧瓢泼的大雨，再看看这破败鬼屋，上哪去弄滚烫的热水和干净的布？！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去……去后面……”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陈小串和苏半夏猛地回头，只见那个刚刚被苏半夏弄昏的女子，不知何时又醒了过来，正虚弱地靠在残破的屏风旁，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依旧惊恐，但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她颤抖的手指，指向大厅后面一条更加幽深黑暗的走廊。
“后面……东厢……没塌……有……有灶……柴……还有……我藏的……布……”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极度的虚弱和恐惧，“别……别丢下我……求你们……”
陈小串和苏半夏对视一眼。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陈小串一咬牙：“丫蛋！你看着火堆，别让它灭了！苏姑娘，麻烦你看着点石头！我去后面看看！”
他抓起两根燃烧最旺、气味最辛辣的辣椒枝当火把，深吸一口气，朝着女子所指的那条黑暗走廊走去。辣椒燃烧的辛辣气味和火焰的光芒，如同两把利剑，刺破前方浓稠的黑暗和阴冷。
走廊里更加破败，满是瓦砾和蛛网。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腐朽气息。走廊尽头，果然有几间相对完好的厢房。陈小串推开一扇歪斜的房门，火光映照下，里面竟然真的有一个半塌的土灶！旁边堆着一些虽然陈旧但还算干燥的木柴！角落里，还有一个破旧的木柜。
他冲过去打开柜子，里面竟真的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小摞布料！虽然颜色灰扑扑的，像是粗麻布，但摸上去干燥厚实，非常干净！显然是被人精心保存的。
“太好了！”陈小串狂喜，抱起那摞粗麻布和几根干燥的木柴，又用破瓦罐在屋檐下接了半罐相对干净的雨水，飞快地冲回大厅。
“有灶！有柴！有布！”陈小串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苏半夏眼中也闪过一丝亮光。“快！生火烧水！”
陈小串立刻在篝火旁用砖石简单垒了个小灶，将瓦罐架上去，添柴加火。火焰舔舐着瓦罐底部，冰冷的雨水开始冒出丝丝白气。辛辣的辣椒烟气混合着水汽，在这破败的空间里升腾。
等待水开的时间异常煎熬。陈小串和苏半夏守在石头身边，看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和伤口上狰狞的毒纹，心都揪紧了。那个神秘女子蜷缩在稍远的角落，抱着膝盖，惊恐又茫然地看着他们忙碌，偶尔身体还会不自觉地颤抖一下。
终于，瓦罐里的水开始剧烈翻滚，冒出滚滚白气。
“可以了！”苏半夏立刻动手。她让陈小串帮忙按住石头，自己则用烧过的柳叶刀，小心翼翼地割开之前被污水浸透的、散发着恶臭的旧纱布。狰狞恐怖的伤口再次暴露在火光下，脓血混合着墨绿色的毒纹，看得陈小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苏半夏面不改色，用烧开的热水仔细清洗了伤口，又用干净的布条蘸着热水，一点点擦拭掉周围的脓血和污垢。她的动作快而精准，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当伤口被彻底清理干净，露出里面发黑坏死的肌肉组织时，苏半夏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她拿起被火焰燎得通红的柳叶刀，看向陈小串：“按住他！会很痛！绝对不能让他乱动！”
陈小串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压住石头宽厚的肩膀。
滚烫的刀尖，带着一股皮肉焦糊的气味，猛地烙在了那发黑的腐肉上！
“呃啊——！！！”
昏迷中的石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鱼，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恐怖力量，剧烈地挣扎起来！陈小串几乎被掀翻，他嘶吼着，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死死压住！
苏半夏的手稳如磐石！滚烫的刀尖如同最精准的雕刻工具，在石头的手臂上飞快地移动！每一次落下，都带起一溜青烟和一股焦臭！黑色的腐肉被迅速剜除、灼烧、碳化！暗红色的鲜血这才从新鲜的创口处涌出！
整个大厅里都回荡着石头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咆哮和皮肉被灼烧的“滋滋”声！浓烈的焦糊味、血腥味和之前残留的辛辣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又惊心动魄的奇异氛围。
丫蛋吓得捂住耳朵，缩在墙角不敢看。那个神秘女子更是吓得面无血色，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终于，最后一块发黑的腐肉被彻底剜净！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露出了相对健康的、渗着鲜血的肌肉组织。苏半夏迅速将“墨玉续”药膏厚厚地涂抹上去，再用干净的粗麻布条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她额头上己满是汗水，脸色也有些发白。她迅速拿出最后一粒“九花玉露丸”，塞进依旧在痛苦呻吟的石头嘴里，强行让他咽下。
石头的挣扎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粗重痛苦的喘息，但脸上的灰败之气似乎淡去了一丝。
陈小串几乎虚脱，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他看着苏半夏，眼中充满了感激和后怕：“苏姑娘……谢……”
话音未落——
“咚！咚！咚！”
一阵不轻不重、却异常清晰的敲门声，突然从这破败宅院那早己腐朽不堪、只剩下半扇门板的院门方向传来！
这敲门声在这暴雨渐歇、只有风声呜咽的清晨，在这死寂的鬼宅里，显得格外突兀，格外瘆人！
大厅里的所有人瞬间僵住！
陈小串和苏半夏猛地对视，眼中都充满了惊疑和警惕！丫蛋吓得小脸煞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那个神秘女子更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身体瞬间缩成一团，如同受惊的刺猬，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恐惧到极致的“嗬嗬”声，眼神死死盯着大门方向，仿佛看到了索命的无常！
谁？！这个时候，谁会来敲这鬼宅的门？！
是周扒皮派来赶尽杀绝的打手？是官府搜查的衙役？还是……那女子口中要抓她的“黑衣人”？！
陈小串的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边一根燃烧过的、还带着余温和辛辣余味的粗大辣椒枝，如同握着一根简陋的武器，缓缓站起身，目光死死盯向那半扇在晨光微熹中投下扭曲阴影的破败门洞。
苏半夏也悄然握紧了柳叶刀，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石头和丫蛋身前。
敲门声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等待回应。随即，一个略显苍老、带着一丝试探和谨慎的声音，穿透破败的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请问……奇香一串的陈小串陈老板……可是在此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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