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毒！有毒啊——！”
张屠夫那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凄厉变调的嘶吼，带着极致的痛苦和恐惧，瞬间盖过了所有嘈杂！他整张脸连同脖子、手背，如同被沸水浇过，迅速鼓起密密麻麻、红得发紫的疹子，水泡在疹子上肉眼可见地胀大、破裂，渗出淡黄色的组织液！他疯狂地抓挠着，指甲在皮肤上划开一道道血痕，混合着脓液，触目惊心！
“张屠夫！”
“我的天！真中毒了！”
“快跑！要出人命了！”
桥洞里瞬间乱成一锅滚粥！刚才还叫嚣着要砸摊退钱的闲汉们，此刻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找陈小串麻烦，尖叫着、推搡着，如同受惊的羊群，争先恐后地挤出狭窄的桥洞口，跌跌撞撞地逃向河岸！只剩下张屠夫痛苦地蜷缩在泥地上哀嚎翻滚，石头举着燃烧的柴火棍，一脸凶狠却又茫然无措地挡在陈小串身前，丫蛋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抓着陈小串的破衣角。
陈小串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冰凉！他看着张屠夫那副惨状，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嚎叫，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愧疚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完了！全完了！茱萸粉过敏！他忘了这茬！在古代，医疗条件落后，这种严重的过敏反应，是会死人的！一旦张屠夫有个三长两短，杀人偿命！他和石头、丫蛋，一个都跑不了！
“串……串哥？”石头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他看着张屠夫那副惨状，又看看陈小串毫无血色的脸，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药……找药……”陈小串嘴唇哆嗦着，脑子里一片混乱。抗过敏药？古代哪有那玩意儿！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在狼藉的桥洞里疯狂搜寻，试图找到任何可能缓解症状的东西！清水！冷水冲洗或许能缓解灼热和瘙痒！
“水！石头！快！弄冷水！泼他！”陈小串嘶声吼道。
石头立刻丢下柴火棍，抓起那个接油的破铁桶，冲到河边，舀了满满一桶浑浊的河水，跌跌撞撞地冲回来，对着在地上痛苦翻滚抓挠的张屠夫，兜头盖脸地泼了下去！
“哗啦——！”
冰冷的河水瞬间将张屠夫浇了个透心凉！他猛地一个激灵，抓挠的动作顿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知是痛苦还是舒爽的呻吟。冰冷的刺激似乎暂时压制了那钻心的瘙痒和灼热感，但也仅仅是一瞬！很快，更剧烈的痛苦伴随着寒冷席卷而来，他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牙齿咯咯作响，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哀嚎声更加凄惨无助！
“没……没用……”石头看着张屠夫更加痛苦的模样，声音带着哭腔。
陈小串的心沉入了谷底。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这里？那他们三个绝对会被当成凶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
“让开！”
一个清冷、急促却异常镇定的女声，如同冰珠砸破混乱的死寂，猛地从桥洞口传来！
陈小串猛地抬头！
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的青色布裙的身影，如同逆流而上的青鱼，分开奔逃的人群，快步冲进了桥洞！正是回春堂的学徒，苏半夏！她清秀的脸庞上带着一丝凝重，挎着一个半旧的藤编药箱，目光锐利如电，瞬间锁定了地上痛苦翻滚、浑身湿透、疹子密布的张屠夫！
“是他？！”苏半夏显然认出了张屠夫，眉头紧紧蹙起。她快步走到张屠夫身边，没有丝毫犹豫，放下药箱，蹲下身，动作利落而沉稳。她先是翻开张屠夫红肿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迅速搭上他剧烈颤抖的手腕诊脉，最后仔细查看了他脸上、脖子上那些骇人的红疹和水泡。
“是‘茱萸藿’！接触性毒疹！而且他之前被‘红粉’灼伤过口鼻，黏膜脆弱，反应才会如此剧烈！”苏半夏语速飞快，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立刻打开药箱，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一些墨绿色的、散发着清凉苦味的药膏。
“按住他！别让他乱抓！抓破了水泡会感染！”苏半夏对石头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石头被苏半夏的气势震慑，下意识地服从，立刻上前，用尽力气死死按住张屠夫胡乱抓挠的双手。张屠夫痛苦地挣扎嘶吼着。
苏半夏则不顾张屠夫身上的泥污和腥臊，用干净的手指蘸取药膏，极其快速、均匀地涂抹在他脸上、脖子上、手背上所有红肿起疹的地方。药膏接触到皮肤，张屠夫挣扎的动作明显减弱了一些，喉咙里的嘶吼也变成了痛苦的呜咽，似乎那清凉的药膏暂时压制了部分灼烧感。
涂完药膏，苏半夏又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几根细长的银针。她眼神专注，手法精准，分别在张屠夫的合谷、曲池、足三里几个穴位快速扎了下去！银针入体，张屠夫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抽搐的幅度明显减弱，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断断续续的呻吟。
做完这一切，苏半夏才松了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站起身，清冷的目光如同两把冰锥，瞬间刺向僵立在一旁、面无人色的陈小串！
“是你？！”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和冰冷的审视，“又是你！昨晚是断肠草！今天是茱萸藿！你到底在用什么东西烤那些秽物？！想害死多少人？！”
陈小串被她的目光刺得浑身一颤，百口莫辩，巨大的愧疚和恐惧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他语无伦次，声音干涩嘶哑。
“不知道？”苏半夏冷笑一声，目光扫过烤架上那几串沾着暗红色茱萸粉的、还没烤完的肥肠串，又瞥见角落里那个装着暗红色粉末的小布包，“食茱萸粉？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野草？”她指着丫蛋捡来的那堆东西，“饥不择食，胡乱炮制，以怪味惑人！这就是你的‘神仙粉’？！”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狠狠抽在陈小串心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是啊，为了活下去，他病急乱投医，用了替代品，结果差点酿成大祸！
“你……”苏半夏似乎还想斥责，但目光扫过陈小串那身破烂麻衣、沾满污泥的脸，以及他身后紧紧拽着他衣角、吓得小脸煞白的丫蛋，还有旁边那个虽然凶狠却同样衣衫褴褛、眼神惶恐的少年石头，她眼中的怒意微微一顿，最终化作一声带着复杂情绪的叹息。
“他暂时死不了。”苏半夏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冰冷，“但疹毒入血，需内服汤药拔毒，外敷药膏祛疹。至少三日不能见风沾水，更忌荤腥辛辣！”她指了指地上还在痛苦呻吟的张屠夫，“抬回我医馆！诊金药费，一钱银子！拿不出来，就等着吃官司吧！”
一钱银子！一百文！陈小串眼前一黑！他埋起来的钱总共才三十二文！哪里去凑一百文？！
“我……我没钱……”陈小串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沙哑。
“没钱？”苏半夏眉头一挑，清冷的目光在陈小串脸上和简陋的桥洞里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他脚边那个装着粗盐粒的小布包上，又看了看角落里那堆丫蛋捡来的、乱七八糟的野草。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没钱，就用药材抵。”苏半夏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平静，“我看你这里……倒也有些能用的东西。甘草、薄荷、车前草……品相虽差，处理一下，勉强能入药。”她指了指丫蛋捡来的那堆东西中的几样，“还有你那粗盐，提纯一下，也能当药引。”
陈小串愕然地看着她。用这些垃圾抵债？他刚想开口询问如何提纯粗盐，苏半夏却己经俯身，开始在那堆“野草”里挑拣起来。她动作麻利，眼光毒辣，很快挑出了几把深绿色的锯齿草叶（薄荷）、几根带着细毛的草茎（车前草），还有几片褐色的、带着苦味的树皮（疑似黄柏？）。她又拿起那个装粗盐的小布包，掂量了一下。
“这些，加上抬人的工钱，抵一半诊费。”苏半夏语气不容置疑，“剩下的五十文，三日之内，送到回春堂！否则……”她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眼神己经说明了一切。
“石……石头！”陈小串回过神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快！帮苏姑娘抬人！”
石头立刻上前，和苏半夏一左一右，费力地将依旧痛苦呻吟、但安静了许多的张屠夫架了起来。张屠夫浑身湿透，沾满泥污和药膏，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苏半夏临走前，清冷的目光再次扫过陈小串，又瞥了一眼角落里那几串沾着茱萸粉的“祸根”，留下一句冰冷的话：“好自为之！再乱用这些东西害人，下次，谁也救不了你！”说完，她不再停留，和石头一起，架着张屠夫，艰难地离开了桥洞。
喧嚣散去，桥洞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浓重的药膏苦味。篝火早己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丫蛋小声啜泣着，看着满地狼藉和被踩烂的野草。
陈小串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浑身脱力。冷汗浸透了破麻衣，冷得他牙齿打颤。刚才的一切如同噩梦。张屠夫的惨状，苏半夏的斥责，一钱银子的债务……像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没有辣椒粉，没有孜然粉，连替代的茱萸粉也成了催命符！赵西的一百五十文还没着落，又欠下回春堂五十文的巨债！三天！只有三天时间！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目光空洞地望着桥洞顶斑驳的苔藓，第一次对这个残酷的异世界，生出了浓重的无力感。
“串哥……钱……”丫蛋抽噎着，指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角落，那里有刚才混乱中散落出来的几枚铜钱。
陈小串麻木地看了一眼。杯水车薪。
“串哥……饿……”石头的声音闷闷地响起，他捂着肚子，看着地上那几串沾满泥污、沾着暗红色茱萸粉的烤肥肠，眼神复杂。虽然难吃，但那是肉。
陈小串顺着石头的目光看去。那几串“黑暗料理”孤零零地躺在泥水里，沾着污秽，散发着诡异的气息。他胃里一阵翻腾。连石头都饿成这样了……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可路在哪里？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桥洞口，想透口气，让冰冷的河风驱散一点心中的阴霾。浑浊的河水缓缓流淌，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河对岸的芦苇丛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就在他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片枯黄的芦苇荡时——
一片刺目的、如同凝固火焰般的红色，猛地撞入他的眼帘！
在靠近河岸的一片相对干燥的土坡上，几株低矮的、不起眼的植物顽强地生长着。它们的枝叶并不茂盛，甚至有些枯瘦，但就在那细瘦的枝丫间，赫然挂着几枚小小的、长锥形的果实！那果实红得极其纯粹，如同燃烧的炭火，又像凝固的鲜血！在灰暗的芦苇背景中，显得如此突兀，如此……惊心动魄！
辣椒？！
陈小串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瞬间停止了跳动！他猛地睁大了眼睛，身体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不敢置信而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是眼花了吗？是绝望中的幻象吗？
他屏住呼吸，死死地盯住那片刺目的红色！那形状！那颜色！那在风中微微颤动的姿态！没错！是辣椒！绝对是辣椒！和他记忆中、那个破布包里曾经装着的、带来奇迹又带来灾难的红色粉末，同源同种！
狂喜如同火山熔岩，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绝望和冰冷！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希望！失而复得的希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真实、更加触手可及！
“石……石头！”陈小串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扭曲变调，他猛地转身，指着河对岸那片刺目的红色，手指都在颤抖，“看……看那边！红……红色的果子！看到没有？！”
石头和丫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嗯？红……红的？”石头眯着眼睛，努力分辨着，“像……像小灯笼？”
“串哥……是野果吗？能吃吗？”丫蛋咽了口唾沫。
“能！当然能！”陈小串几乎要跳起来！他激动得语无伦次，“那是……那是新的‘神仙粉’！比之前的……还要好！还要好！”
他不再犹豫，也顾不上河水冰冷污浊，拔腿就朝着河岸冲去！他要立刻！马上！把那几株救命的辣椒摘回来！
然而，就在他冲到河边，准备涉水过去的瞬间——
“嗖！”
一道极其轻微、却带着刺骨寒意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对岸的芦苇丛深处响起！
紧接着，一支尾部带着灰色羽毛的短小弩箭，如同毒蛇吐信，“噗”地一声，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陈小串脚前半尺处的烂泥里！箭尾兀自嗡嗡颤抖！
冰冷的杀意，混合着河水的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陈小串的脚步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冰线冻结在原地！浑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僵硬地抬起头，惊骇欲绝的目光死死盯向对岸那片随风摇曳、深不可测的芦苇荡！
弩箭！是弩箭！有人要杀他？！
是谁？王三的人？赵西派来的？还是……那个神秘老者？
芦苇丛深处，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枯叶的沙沙声，仿佛刚才那致命的一箭，只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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