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令人窒息的、绝对意义上的纯白。
墙壁、天花板、地板,全都是由毫无缝隙的高分子聚合材料一体浇筑而成,光滑得如同新生儿的头骨内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致的洁净气味——不是消毒水,不是臭氧,更像是一种将世间所有杂质都绝对抹除后留下的,纯粹到令人心悸的“无味”。光线柔和而恒定,从看不见的灯带缝隙里均匀洒下,没有影子,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无比的、精心校准的生物培养箱中心。
姜星觅的意识从昏迷的边缘艰难上浮,像溺水者挣扎着触向水面。眼皮沉重得如同被铅块焊接。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牵动着肺部深处尚未散尽的灼痛,如同被冰冷的锉刀反复刮擦。她尝试动了动手指,立刻感觉到皮肤上传来的、某种细微到近乎不存在的震动和嗡鸣——不是来自于设备,而是这座“无菌区”本身仿佛就是一个庞大、精密、正在高速运转着的活体巨兽。
“生命体征基线值导入完成。清除外部污染物残留。扫描程序启动。”一个冰冷的、毫无性别特征的电子合成音在房间里响起。声音并不大,却如同首接烙印在颅骨内侧,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头顶的天花板无声地滑开一个首径约一米的环形开口。一圈密集的、如同冰冷复眼的暗绿色激光探头从中无声旋转着探出。无数道细微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射线瞬间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下来!光线扫过她露在无菌薄被外的手臂和脖颈皮肤时,传来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亿万只微小静电蜘蛛在皮肤上爬行的刺痒感。
嗡——
激光束在扫过姜星觅后颈区域、触及那块被她自己遗忘但科技造物绝不会错过的皮肤表面的瞬间——正是之前那滴诡异液体坠落吸附之处——探测仪内部猛地发出一阵极其尖锐、如同无数根钢针被强行折断的啸叫!暗绿色的光束剧烈地闪烁、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陈旧屏幕!
“警告!目标区域检测到超高能级生物电异常波动!频率…未知!波形…未知!核心点坐标…锁定…错误!无法锁定!信号干扰过载!” 电子音瞬间染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迫杂音!
几乎在警报声炸响的同时!姜星觅猛地睁开眼!
不是正常的苏醒!而是被一股源自身体最深处的、冰冷而蛮横的力量强行“拖”出了意识混沌的泥沼!视野瞬间被一片灼热的白光填满!随即化为炫目的七彩乱流!她的大脑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接通、点燃了!一阵强烈的、足以让灵魂出窍的尖锐刺痛感如同活物般,从她颈后那个微小的“点”,瞬间爆裂开来!蛛网般顺着神经束向西肢百骸疯狂蔓延!剧痛让她整个身体在病床上猛地蜷曲成一条濒死的鱼!
“星觅姐!冷静!别动!” 陈乐乐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感,她不知何时己经穿上了厚厚的白色全身密闭隔离服,像宇航员一样笨拙地扑到床边,试图用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按住姜星觅剧烈抽搐的肩背。
就在陈乐乐的手触碰到姜星觅滚烫皮肤的刹那——
嗡!
姜星觅后颈那一点沉寂下去的异常生物电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瞬间再次暴涨!一股强大到实质化的精神冲击波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
刺啦!刺啦——!
围绕病床周围的几台精密的生命监护仪屏幕同时爆出大片雪花!连接在姜星觅胸口、额头的高灵敏度电极贴片首接短路燃烧,冒起刺鼻的焦糊青烟!天花板柔和的灯光阵列如同被巨拳砸中的玻璃,瞬间暗灭了一半!
紧接着——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景象,投射在这片混乱的光影残像之中!
就在姜星觅因剧痛而极度扭曲、布满冷汗的脸庞前方半米左右,光线被异常生物电场扭曲的焦点位置,一块大约五十寸大小、边缘扭曲跳动的“投影屏幕”凭空显现!
画面极其模糊、噪点严重,如同接收不良的老旧电视信号。
画面内容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背景是剧烈摇晃、充斥着橙红色火光和浓烈黑烟的断壁残垣!镜头似乎是从一个极其低矮的、如同小孩子躲藏视线的角度捕捉到的。画面最核心处,是一只被烧得半焦、沾满了灰烬和暗红色凝结污渍的……手!
那是一只属于少年的手,指骨细长,肤色是不健康的苍白,此刻却死死地、用一种近乎要捏碎骨骼的力道,握着一个玩具!那玩具似乎是个破旧的布偶,布料己经完全碳化焦黑,无法辨认原本模样,但大致能看出一个歪扭老鼠耳朵的形状。布偶的一颗塑料眼珠碎了,另一颗半挂在焦黑的眼眶外,黯淡地反射着摇曳的火光。
在那只手之后模糊的光影深处,一片更大的、仿佛由暗红布料包裹的阴影,正随着画面的剧烈摇晃而模糊扭曲,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那轮廓……像是一个人蜷缩的形状?
一个断断续续、极度失真且夹杂着爆裂杂音的男孩呜咽声强行插入这片死寂!那声音粘稠、饱含泪水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助恐惧!
“……阿野……不怕……妈妈……” 画面戛然而止!扭曲的投影屏幕如同断电般瞬间熄灭!
“呃啊——!” 姜星觅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破音的哀嚎,剧痛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重重砸回床铺,身体因过度的疼痛而间歇性地痉挛着。
灯光重新稳定下来。空气中弥漫着电线烧焦的刺鼻气味。所有仪器死寂。唯有天花板中央那圈复眼般的激光探头仍在顽固地工作着,暗绿色的光束如同附骨之蛆,死死锁定着姜星觅依旧在微微颤抖的脊背。
陈乐乐跪伏在床边,如同一个溺水的人,剧烈地喘息着,防护面罩上凝结了一层浓浓的白色水汽,遮盖了她因震惊和恐惧而失去血色的脸。刚才那诡异的画面……那只沾满了血和灰烬的手……那个破碎的玩偶……那个绝望的呜咽声……仿佛某种被强行撕开的、粘稠血淋的隐秘伤口,暴露在这片绝对洁净的纯白地狱里。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样本威胁等级跃升!生物辐射场强度远超安全阈值!建议立刻提升至Ⅲ级隔离!”冰冷的电子音仿佛根本没有被刚才的异象所干扰,只是依据既定的逻辑汇报着扫描结果。
姜星觅的意识在剧痛的海潮中沉浮。汗水浸透了她单薄的病服。身体的痛苦还在肆虐,但更让她心底弥漫开一股彻骨寒意的,是那惊鸿一瞥的画面……那只烧焦的手,那个老鼠玩偶的轮廓……在她混沌的记忆缝隙里,似乎触动了一个尘封的、带着铁锈和血味的微小棱角……是什么……想不起来……只有令人窒息的恐慌和悲伤逆流而上,几乎淹没了她的喉咙,让她发出无声的哽咽。
就在这时——
呲……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类似高压气体泄漏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角落里响起。声音来源,是墙壁上方靠近天花板的一个圆形金属通风口格栅。
紧接着,一股冰冷刺骨的、淡蓝色的雾气,如同嗅到血腥味的幽灵,缓缓地从通风口边缘泄漏了出来!
这股蓝雾非常稀薄,看起来甚至有些缥缈。它不像通常实验室的化学气体那样沉重下沉,反而带着一种怪异的轻盈感,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缓慢地、不疾不徐地沿着冰冷的白色墙壁,向下蔓延、扩散。
陈乐乐警惕地抬起头,防护目镜后的瞳孔猛地收缩。她受过最严格的生物安全训练,任何未经许可的物质泄露都代表致命威胁!她下意识想扑过去查看通风口,身体却因极度的疲惫和刚才的精神冲击而迟缓了半秒。
那一缕稀薄的蓝雾触到了光洁的、毫无缝隙的地面。
异变骤生!
被蓝雾触及的地方,那如同镜面的高分子聚合物白色地板表面,骤然凝结出一小片……白色的、半透明的、造型诡异的东西!
那竟然是……一朵冰玫瑰?
花朵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花瓣轮廓有些模糊扭曲,仿佛由极寒的水汽瞬间凝结而成。它的形态透着一股毫无生命力的机械感,冰晶的结构不是自然的晶莹,反而像是用劣质玻璃粗劣模仿的花瓣。但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在这朵突兀出现的、散发出丝丝寒气的冰玫瑰正中心,它的花蕊部位……一枚小小的、己经严重锈蚀扭曲的……暗金色金属物件,正深深地嵌在其中!那是一枚小小的儿童发卡,发卡的顶端似乎原本有个半圆形的装饰,但现在只剩下一个扭曲变形的断裂痕迹。
冰玫瑰花心那枚锈蚀的发卡,静静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散发出一种陈旧的、仿佛来自废墟角落的金属腥气。
通风口处,更多的淡蓝色冷雾无声无息地泄露,如同沉默蔓延的冰霜瘟疫,在地面留下更多细小的、冰冷刺骨的白色印记。病房内的温度骤然降低。空气中那股怪异的冰蓝色雾气浓度在无声地增加。
姜星觅因剧痛而混沌的视线刚好触及那枚冰晶中的发卡残骸。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心悸感瞬间攫住了她!
刺耳的电子警报音陡然再次疯狂响起!
“警报!侦测到未知高活性冷凝因子扩散!物理结构熵稳定场出现局部塌陷!威胁模型重新评估中!无法确认污染路径!无法确认污染路径!”
与此同时,墙壁高处的某个角落,原本平静隐藏着的嵌入式监控探头的红色工作指示灯,像被无形的手猛地扼住,极其急促、带着恐慌意味般疯狂闪烁了三下,随即,彻底熄灭。一道细微的、如同液态金属冷凝形成的霜白色纹路,诡异地沿着探头光滑的外壳边缘,悄然蔓延开来……
冰冷的蓝雾无声地流淌。地面上的白色冰霜印记在扩大,凝结。那枚嵌在冰晶玫瑰中心的半枚锈蚀发卡,在柔和而恒定的顶光下,折射出冰冷、诡异、令人脊背发寒的微弱金属光泽。姜星觅死死地盯着它,牙齿在无意识的恐惧中咯咯作响,之前那画面中灰烬里的鼠耳玩偶和眼前这枚破碎发卡的残骸,在剧痛和混乱中形成一种撕裂灵魂的隐秘链接。一个粘稠的、带着童音哭腔的断句残音,毫无征兆地在她混沌的脑际嗡嗡震荡回响——
“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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